走江湖

第3章


  我有些不服气,“为什么我不是?”
  “好吧,”他说:“像你说的,你的剑,从你踏入江湖那一天起,你就从未动用过它,虽然有无数高手冲着你的剑来的。但是由于你的剑是长在你的身体里,也就是说——你自己只是一个剑鞘,一旦你把剑从你的身体里拔出来,首先你自己就必死无疑。当然,你自己说:如果那样,向你挑战的对手也就必死无疑。我们姑且不论是不是真的你就能击杀对方,就算能击杀吧。哈哈!”
  我不禁恼怒,正要发作,他又把我摁在凳子上,接着说:“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这就导致了你如果碰见蛮不讲理非要打你的庸手,就会因为他们对你的这种迫不得已的处境的不理解,而让你不得不远远的躲开他们,要么索性落荒而逃。你是不屑和这种人交手的,既然没有公平正式的交手,那就谈不上你是打得过还是打不过别人。”
  我一拍大腿,“对啊——,但我当然打得过他们,我只是有苦衷。您也知道,我的剑是用来……”
  他呷了一口酒,接着说:“而江湖上的高手又因为知道你有此苦衷而跟你互有敬重,相敬如宾,不会不识趣地向你挑战,是吗?”
  我又拍了一下大腿,“对啊——,老先生您真明事理呢!说起江湖上的一些高手……”我忍不住心神荡漾起来。正打算继续给他讲几个高手的故事,他又接着说下去:“至于你说到的你跟天之间的血海深仇,你看这样行不行——”他起身走到窗边,把手伸出窗外,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哗——”的一声,他把天从窗子里像块破布一样扯进来,揉成一团扔在我脚下。“你报仇吧。怎么样对它都可以。”
  我简直愣呆了。
  “好了。”他说,他轻蔑的说:“现在耍几招让我看看。你这个滥芋充数的臭卖艺的!”
  好啊!敢剥我的皮!我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个老不要脸的!说翻脸就翻脸!——受死吧!”我一声怪啸向他扑过去,右手毫不犹豫的按在剑柄上。这老东西向旁边闪了一步,一扇门扇在他闪开的地方悄然打开,“嗵”一声磕在我的手肘上,把我的剑挡在鞘里,然后被门扇一带,我连人带剑就冲了出去。
  我直接冲到一个热闹的夜市上。
  
  
                  夜色博览会
  
  夜市上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烧烤和水煮麻辣烫的气味,喇叭里的流行歌曲摇摇晃晃,声音比醉汉还大。一场新雨,原先那块脏乎乎的天空被老先生扯下来之后上面是另一块崭新的天空。
  真热闹啊。我太爱热闹了,顿时把刚才的不愉快经历丢到脑后去了。
  我在人群里深情地呼吸,贪婪地不断跟不同人摩肩擦踵,这太过瘾了,哈哈,有些人被我碰得东倒西歪,踉跄几下之后又恢复平衡。这是友好夜市,我刚才猛一下竟然没有认出它来。我对它的感情就好像对我小时候经常跟伙伴们一起打鸟、做游戏的大粮仓、报社或者农机厂的破旧大院的感情。你知道,一个大工厂如果破旧了,那简直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高大的烟囱、水塔、水塔下的草丛、空荡荡的大车间、车间里的废旧宝贝、放倒的电线杆上的歌声、墙角的土牛总是倒着爬出土堆……黑洞洞的破窗户,没有风吹也哗啦哗啦响,把女孩骗到有鬼的办公室里吓哭,……躲在一个角落里就会认为全世界都找不到你……
  再看看这里。哈哈,果然,铁路局的那个疯老婆子也来了,他总是在铁路局夜市或者友好夜市一带出没,这个果树一样的老疯女人,每年都会怀孕一次,十几年来,她每天都会挺着一个大肚子,怀里抱着另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每一个人跟她热情地打招呼,她也一如既往报以白眼。永远也卖不出去一张报纸的晨报推销员也上了年纪,他操劳过度,依然执著,嘴角起了几个上火的大泡。犹大的弟弟们——犹二、犹三、犹四、犹小六,他们也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吆五喝六。
  艾买提江这次推了一大车草莓。半车是一堆小草莓,另半车是一颗硕大的,红的能滴出血来。他已经是挥泪甩卖了,这颗足有一百斤重的大草莓仅要一百五十块钱,大伙却视而不见,宁可要两块五一斤的小草莓解解渴就罢了。
  在KTV里的,一定又是路大通他们几个,他们又在学美声唱法唱流行歌曲,气运丹田,然后撕心裂肺地从二楼的窗子里把声音扔下来,砸翻了老马家的烤肉炉子和小姑娘的盗版碟摊位。
  江湖上的人啊,如果总是这样和睦相处,那该多好。
  老玉米也摆了个摊。这一次他发明了一种类似“连连看”的游戏,摊上罗列了若干种心情——喜悦、无聊、忧愁、只是想喝酒、对别人感兴趣、愿跟美人交往、你好、饿死了、今天真热、你真烦,等等等等。大家饶有兴致地蹲在他的摊位前,各自点中自己的心事,然后等待着另一个人和自己在这茫茫人海里相遇。有个人点中了“我是一只肉虫”,另一个人也点中了这个,他们交上了朋友,相伴离开。也许他们打算去喝个大醉。
  顺着他们走的方向看过去,那个总是在友好夜市上卖唱的小姑娘又跟客人起了争执,说着说着,她把吉他背到身后去,以防在这争执中毁坏了自己的乐器。
  “那你们还是要给钱么。”她仰着脏兮兮的小脸,一缕不听话的黄毛夹在倔强的嘴角上。
  也难怪客人讨厌她。她找到了自己谋生的方式,却总也没能把这技艺磨练得更熟练一些,她甚至连普通话也说不好,常常被气哭。对于她的哭,客人们也早都习以为常,“嘿嘿……丫头,你哭得都比你唱得要好听一些。要不你就哭吧,哭出一首《你好周杰伦》出来,那样我一定付钱,哈哈……”你知道,有些人是有些突如其来的幽默感。
  小姑娘当了真。趁着泪水还没有停,她立刻哼唱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竟然真的是《你好周杰伦》的曲调。
  这下这几个人简直笑翻过去了。趁他们狂笑的时候,小姑娘眼疾手快,抄起桌子上一罐刚刚打开的可乐,飞一样跑掉了。
  呵呵。
  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她生怕那几个人追上来,跑到人行道的护栏边上,用手一撑,像只羚羊一样就跳了过去。那青年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得简直直不起腰来,一边喘气,一边终于骂出了那句深埋在心底已久的——“操你妈!”
  小姑娘在护栏边上猛灌了两口自己的战利品,然后招了招手。
  老楚用手拨弄着自己的交通工具从黑暗里开了出来。“给,你喝。”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把可乐塞在他手里。
  呵呵,她这方言,“喝”说的跟豁出去的“豁”一样。
  老楚是个残疾人,两条腿不知道丢在那里了,也许是丢在一个煤矿上。很早以前,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手推车的轮轴,把自己用一些很结实粗壮的布带布条吊在轮轴上,自信得就好像端坐在一张桌子前一样。长时间以来,经过不断的练习和适应,他已经能用左右手分别掌控着两侧的两个大胶轮,操作自如。运行得比常人走路还要轻快。
  他也不讨人喜欢,甚至连自己人也不喜欢他。有一次那个同样没了腿的,一手撑了一个板凳,从北京的大栅栏一直旅行到乌鲁木齐的那个胡子拉碴的人,把他一脚从地下通道口踹了下去。这可怜的老楚,被车轮所累,完全像个不够饱满的皮球一样,“嗵、嗵、嗵”顺着地下通道的台阶弹了下去,他在通道里破口大骂,震耳欲聋如金如戈,把通道骂得叮当作响。真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上来的。
  夜深的时候,他们结着伴,轻快地回家了。高大的路灯在他们所到之处辉煌地逐一点亮,又在他们身后逐一熄灭下去。
  小姑娘喜欢推搡着老楚玩。老楚也无奈地任由她戏弄。
  还是出于不好意思,我只是默默地跟随着他们,并不敢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毕竟,虽然我对他们抱有兴趣,但他们不见得喜欢我,也不见得跟我聊得来。
  他们只是抄近路走,在穿过一些坑坑洼洼又阴又窄的胡同的时候,老楚也走得比常人轻松得多。
  在走到大路上的时候,老楚分明很担心小姑娘的安全,这个城市毕竟热闹,即便是夜深了,也不时有大声放着摇头音乐在马路上呼啸而过的青年人的汽车。老楚把小姑娘轰到路基石上去,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不准下来,“要有规矩,知道吗?我有轮子,我在非机动车道上走,而你,你就乖乖的在人行道上走。”
  虽然因为分走了不同的平行道路让小姑娘没法再继续戏弄老楚了,但很快,小姑娘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她把吉他抱到身前来,“你听,老楚。”她先是在最左边的细弦上拨出1234567,然后又在最右边的那根粗弦上拨出1234567,“前面的是我。老鼠,你听我多好听,又自在,又快活;后面的是你,你跟拉了一辆破车一样,哈哈哈,你这个老刘——”,老楚摇摇头,“哎——,我再说一遍,不是老刘,是老牛,牛——;我也不叫老鼠,你才是老鼠,楚——楚国的楚,吴楚子弟过江东的楚——”
  小姑娘没理他,接着自己说自己的,“你看,我在最左边呢,你应该到最右边去。”他把琴面摆过来给他看,“好了,现在你去吧,到马路对面去。”小姑娘噘了噘嘴,“再说——你那天告诉我说,中间的这根弦是分界线,轻易不能碰它,我就听了你的,结果我都不会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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