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娅

“一个人的身份并不能决定人性的善恶，穷人里面有窃贼甚至强盗这样的坏人，同样，贵族里面也有好人。”丽达的丈夫这样总结道，“我们应该向起义军的首领提出这个问题，他们应该制止这种做法。”
  丽达极为赞成，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威廉爵士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此时丽达便毫不迟疑地道：“放心吧爵爷，我已经让人去叫医生啦。”她边说边拧了个热毛巾帮那名女子擦拭脸庞，撩开女子凌乱的头发后，丽达一下愣住，讶然道：“这……不是夫人吗？天哪，夫人，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你认识她？”威廉问道。
  “嗯，上次我受伤时就是这位夫人救了我。她可是位善良的好人哪，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啊。”丽达轻轻拭着安贝娅红肿的脸颊，忍不住骂道，突然，她看到安贝娅黑色裙裾上的血迹，立即惊叫起来，“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血？”
  “那个……她突然说肚子痛……”
  丽达动作麻利地查看着，然后叹息道：“……夫人她，应该是流产啦。”
  正在这里，房门轻响，原来是小伙计领着医生到了。结果医生的判断与丽达一样，两人开始忙乎起来。威廉退到外间，负着手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静静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和丽达终于出来，医生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地叮嘱道：“病人的腹部应该是受了很强的撞击才会流产的，在以后的一个月内应该让她好好休养，尽量多休息，多补充营养，把身体调理好。还有，最好多陪陪她，我看她两只眼睛都哭得肿起来啦。要知道，人的心情对病情也很有影响呢。”丽达连声应着，送医生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威廉慢慢走进去，在床边坐下，然后细细打量着床上的人儿。只见她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濡湿，一缕一缕地粘在脸颊上，眉头紧拧，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威廉凝视良久，伸出手去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在触碰到她微凉的肌肤时就象被火烫了一下快速收回。安贝娅微微动了一下，密密的睫毛颤动着，却始终无法睁开眼睛，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喃喃叫道：“哈里，哈里。”
  威廉的神情顿时一变，他站起来转过身，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青筋毕露。丽达走过来时敏锐地觉得房里的气氛不对：“爵爷，您怎么啦？”
  “没什么，”威廉恢复了平日的镇静，从容地道，“丽达，我把这位夫人就拜托给你啦，请你好好照顾她，好吗？”
  “就算您不这么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您就放心吧。”
  威廉点点头，又道：“还有，如果她醒来就告诉她，她的那辆马车就在外面，马车夫已经被打发回去啦。如果她要去什么地方，你就送她去吧。”他说完后又想了想，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向丽达告辞，在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道：“对了丽达，她醒来后如果没有问到我，你就不要告诉她是我送她来的，好吗？”
  丽达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同意了。
  十七
  在丽达的陪伴下安贝娅终于平安回到了诺顿庄园，迎接她的是老泪纵横的罗琳婆婆和西蒙母子。自诺顿庄园一役后，庄园损失严重，有的房屋被炮火震毁，勉强修缮了一下。仆役们都已经散去，诺大的庄园里空空荡荡的，好些房间都被罗琳婆婆锁了起来。
  好在有西蒙母子帮忙，昔日的花园已经改成了菜园，每样蔬菜都被侍弄得青翠欲滴，又有村民不时送些肉食来，食物倒很充足。
  回来的当天下午，安贝娅就为哈里举行了葬礼，葬礼很俭朴，但附近的不少村民闻讯赶来，给了安贝娅最真诚的慰藉。小男孩西蒙比安贝娅上次见他时高了一头，因为生活稳定，身体长得很结实，此时表情极为严肃地陪在安贝娅的身边，挺着胸膛认真道：“夫人，您别害怕，西蒙一定会保护你的。”
  安贝娅低下头对他柔柔一笑，然后将一枝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放在哈里的墓前，双手合十。神父开始祈祷，罗琳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倒在地，周围的人们也暗自垂泪，但安贝娅却哭不出来。她的心痛如刀绞，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只能茫茫然地看着。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安贝娅每天都呆在房间里休息，偶尔会到菜园里转转，和西蒙母子说说话。这里是她出生并成长的地方，每一样东西都无比熟悉，从她一出生开始她就生活在这儿。这里也是哈里出生并成长的地方，是他们度过婚后最甜蜜时光的地方……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地方。
  虽然罗琳婆婆刻意把哈里所用过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但安贝娅还是知道，餐厅的桌子下面，他们曾在那里玩过捉迷藏；落满了尘土的书桌上，他们两人曾为了一本书而争执不休；房外那棵结满了红红樱桃的歪脖树，哈里曾拉着她一起爬过……所有的一切都触手可及，走到哪儿都是昔日欢快的记忆。
  “安贝娅，我爱你，我会做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丈夫，让所有的女人都羡慕你。”他曾经拥着她道，“我也会做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让我们的孩子快快乐乐的长大。”
  她红了脸，轻斥道：“……谁说要给你生孩子了，想得美啊你！”
  如今哈里独自一人躺在荒凉的墓地里，而他们的孩子却连这个残酷的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想到这些安贝娅就无法入睡，心里愤怒的火焰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更加猛烈燃烧着，无时无刻的煎熬快把她逼疯了。
  她的痛苦总该有人为此负责吧，安贝娅抬起头，静静注视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暖洋洋的午后，一名客人前来诺顿庄园拜访。这是最近唯一来的一位客人，罗琳婆婆慌了手脚，好不容易才找出一瓶红酒和几块奶酪来招待客人。她端着盘子上来时还为自己没有准备更好的食物而闷闷不乐，但那位客人坦诚而热情的态度却让她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他彬彬有礼地赞叹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应该是窖藏了十五年的葡萄酒，色泽红润又香气扑鼻，还有这些奶酪，味道也棒极啦。谢谢您的招待，说实话，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物啦。”
  罗琳婆婆眉开眼笑，暗自想着这位小伙子一定是贵族无疑，还有他那坚毅又不乏英武的脸庞，真是讨人喜欢。“只是看起来有些眼熟啊。”她嘀咕着退了下去。
  安贝娅坐在一旁讥讽道：“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来见我，以至于让你费尽心思地找到这里来，还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客人的嘴唇。
  那位客人的唇上留着一抹样式美观的胡须，再加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还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但安贝娅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他害死了哈里。
  来人正是威廉爵士，为了不让诺顿庄园里的人认出他，他还特意改头换面了一下，果真把众人都瞒了过去，唯独没有瞒过安贝娅。感觉到安贝娅明显的敌意后，威廉苦笑了一下：“安贝娅，别把我想的那么坏，我只是不放心你才过来的。”
  安贝娅站起身：“我想我上次应该说的很清楚，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还是赶快走吧，诺顿庄园不欢迎你，请恕我失陪。”她淡淡看着他，客气而疏离地行礼后打算离开。
  威廉急道：“不，请等等安贝娅，我记得我们是朋友的，在轮船上，你还记得吗？”
  “不要再说了！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你！”安贝娅怒声道，“为什么你不离我远一点？是你害死了我的丈夫，是你毁了我的生活，你还想做什么？！”
  房间里一阵静默，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虫鸣。威廉的脸色灰白，他挥了一下手，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是我……对不起……”
  安贝娅颓然坐回椅上，捂住脸道：“对不起，刚刚是我……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应该责怪你的。害死哈里的是国王，是他下令的……请原谅。”
  “安贝娅，如果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我并不在乎你说我什么。”威廉深深地看着安贝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开口。”
  “……谢谢。”安贝娅笑了一下，“你能告诉我，茱莉，就是在村子里要抓我的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见威廉迟疑了一下，安贝娅急忙道，“请你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
  “那个女人曾经是议会里一个大法官的侄女，国王解散议会时，她全家人都被杀了，而前去执行的人，”威廉不安地看看安贝娅，“那个人，就是你的丈夫——哈里·苏肯迪伯爵。”
  安贝娅低下头：“原来，是这样。”
  “那个女人，我已经派人把她送到莱克郡去了，她以后不会再来找你啦。”
  “威廉，为什么要这么做？”
  “呃？”
  “为什么要帮我？我是说，做为上校，你的责任难道不是抓住并处死我的吗？”
  威廉怔了一下，然后低低道：“没人能那么做的，除非我已经无法保护你。”
  起义军包围王城已经一个月的时间，始终无法攻入。自王国创立伊始，历代国王均耗费巨资修筑城墙，又建了数个大型粮仓，足以支撑城内的数万军民。而在历史上，曾有叛军围城长达一年之久，终因国王的军队反扑而失败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