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娅

洛希妮公主整日坐着，脑中各种思绪混杂在一起，理不清头绪。有时候，她希望所有背叛皇室的人都受到惩罚，有时候，她又盼望着能再看到威廉一次。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她见到了安贝娅。
  二十
  安贝娅进来时默默向王后行了屈膝礼，但王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玫瑰宫被占领时，他们已经得知，是安贝娅把进入王城的密道告诉了叛军，她是背叛者。
  安贝娅走到国王的牢房，静静站了许久，最后问道：“陛下，您后悔吗？”
  国王长长叹息：“安贝娅，我知道是哈里的死让你受尽了痛苦，你是因为恨我才那样做的，但我并不后悔。”他看着安贝娅，目光中充满了怜惜，“相信我，我爱哈里，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他死了，我也很难过。”
  安贝娅泪流满面：“您既然爱他，为什么要杀死他？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
  “我想答案已经在你的心里，你只是拒绝承认罢了。”国王的脸上划过一抹笑容，“安贝娅，作为国王，我没有别的选择。”
  事实上，在当时贵族们纷纷叛逃的危急时刻，国王下令枪杀临阵投降的贵族将领，很大程度上起了稳定军心的作用。但安贝娅虽然聪明，她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她所爱的人不应该在死后还背上投降的污名。国王口口声声说着爱，但他却杀死了哈里，让自己成了寡妇。
  “不，您有选择的。您选择的是您的王国和您的权力，而哈里和我，都被您抛弃啦。”安贝娅泣声道，“您抛弃我们时，真的没有后悔吗？”
  “那你都做了些什么？”洛希妮公主再也克制不住，冲过来，抓住栅栏道，“安贝娅，你想看到的就是这个吗？看到我们被关在这里，因为害怕和恐惧而吓得簌簌发抖的样子吗？想让我们俯在你的脚下苦苦哀求你吗？我告诉你，你已经看到啦，如你所愿！”
  安贝娅吃惊地退后几步，茫然而无措地看着洛希妮公主。曾经的密友正仇恨地瞪着自己，眼里是愤怒燃烧的火焰，这种充满仇恨的眼神太过熟悉，以前她曾在梳妆镜里看到过无数次。确实，一直以来，安贝娅所盼望的就是看到他们受到惩罚，没想到这一切真的来临时，她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洛希妮……”
  “不要叫我，不准叫我的名字。”洛希妮公主厌恶地道。在玫瑰宫被凶恶的叛军占领，在她熟悉和热爱的一切被毁灭时，她早已下定决心，“从你背叛我们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就不再是朋友，你听到了吗？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原谅你。”
  她的话象箭一般狠狠刺中安贝娅的心脏，安贝娅泪如雨下，手捂着胸口却说不出话来。威廉一直等在外面，此时见安贝娅情况不对，赶紧跑过来扶住她道：“安贝娅，你还好吧？”
  安贝娅连连摇头，泪水婆娑的眼眸中全是哀伤和绝望，威廉轻轻拥住她：“好啦安贝娅，你最好出去休息一下。”说完扶着安贝娅离开。
  洛希妮公主抓着栅栏的手瞬间变得青白，指尖深深地陷进木头里犹不自知。
  这一天是国王接受议会审判的日子，一大早人们就聚焦在议会门口，争相目睹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激动兴奋的情绪让所有的人都热情高涨，翘首以盼。时钟刚刚敲过九点，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国王缓步而来，人群顿时嘘声一片，无数菜叶、鸡蛋如雨点般投掷过去。王国昔日的君主面色惨白，竭力维持着镇定，但脚步已没有刚开始的从容。
  议会大厅里一片静默，看着国王一步一步走上被告席，所有人的心头涌上复杂的感觉，有狂喜，有安慰，有期盼，甚至还有着一点点儿的怜悯。大法官轻咳几声，要求肃静，随后由三名律师组成的原告团开始了尖锐而漫长的指控，数十项罪名罗列其中，各种罪证一一呈现，人们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是的，是他强征土地，让无数农民流离失所；是他设置重重关税，疯狂掠夺着来往客商的财富，供他享乐；是他武力解散议会，残忍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议论声越来越大，坐在陪审团席里的威廉爵士皱起眉头，而埃多瓦则露出得意的笑容。大法官庄严询问：“被告，你认罪吗？”
  国王的目光扫视全场，唇畔泛起一缕讥讽的微笑：“不，我绝不承认你们强加给我的任何罪名。我是国王，你们无权审判我！”
  “你这个吸血鬼！”一名激动的议员站进来大声嚷道，“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国王，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想想那些死去的人吧，他们的灵魂都在看着你呢！”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有士兵劝说那名议员离开，大法官连连敲槌才让大厅里暂时平静下来。国王苍白着脸，但仍镇定地道：“我不会屈从这种非法的、侮辱性的审判，作为君主，我认为我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此外我无话可说。”
  国王的话彻底激怒了议员们，原来打算支持他的议员开始动摇，在群情激愤中没有人愿意为他承担风险。威廉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在人们“杀死他”的怒吼声中，国王被带了下去，审判结果在被告拒不承认的情况下强行产生，国王被判处死刑！
  随后大法官要求王后出面承认她丈夫的罪行。看似柔弱的王后平静而坚定地予以拒绝：“他是我的丈夫。我在上帝面前发过誓，决不做出任何不利于他的事情，希望你们能理解。”
  这次大法官有些犹豫，但审判结果早已确定，他不得不做出决定。王后，将会与她的丈夫一起，走上维利斯亚广场的断头台！
  昔日的君主与他的妻子获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与家人告别。在痛苦而珍贵的时间中，王后不断安慰着哭泣的一双儿女，用话语鼓起他们的勇气：“坚强些我的孩子，我和你们的父亲都希望能看你们的笑脸，带着笑容坚强地生活下去。相信我，我们不会走远，我们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的。”
  国王抱起年幼的儿子，亲吻着他泪痕斑斑的脸：“我的儿子，不久之后他们或许会让你继承王位，我要你记住这一切，不要想着复仇，要当一个真正的国王。”
  艾比斯王子抽泣着道：“我不要当国王，我要您和母后留在我身边。父王，不要离开我。”
  国王的眼泪静静淌下，他吻着儿子，又张开双臂抱住女儿：“洛希妮，我亲爱的女儿，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弟弟。”
  “我会的，父王，我一定做到。”洛希妮公主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她无能为力，只能在绝望的等待中期盼奇迹的降临。但这一次上帝并没有眷顾皇室，一个小时飞逝而过，离别的时间已到。
  王后站起来，抹去眼泪，郑重地对着儿女道：“孩子们，你们是王国的公主和王子，要记住你们身份的尊贵，即使是死，也要无损于皇室尊严。”
  洛希妮公主捂住嘴，尽量不让悲泣出声，而艾比斯王子则懵懵懂懂的点着头。王后温柔地为丈夫整理衣服，就象她以前的每一天为他做的一样。国王握着她的手笑道：“亲爱的，谢谢你。这么多年过去，我要你知道，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消逝过。”
  “是的，我知道。”
  两人相视而笑，随即被士兵们押出牢房，向维利斯亚广场走去。当国王和王后来到广场，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整个广场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我们不需要国王，让他们上断头台！”
  “死刑，死刑，死刑！”
  人群轰然叫道，鼓掌声、口哨声响彻全场，对鲜血的渴望和狂热的盲从让每一个人都为之疯狂。在叫喊声中，王后跪了下来，俯身把头放在行刑器上。她转过头，看着丈夫含笑的双眼，然后，鲜血飞溅。
  二十一
  炎热的午后，侍女露吉坐在客厅里一边整理毛线一边打着瞌睡，正当她昏昏欲睡之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接着响起男子急切的声音：“露吉，快开门。”
  露吉顿时惊醒，赶紧跑过去开门：“爵爷，您来啦。”
  “夫人今天怎么样？”
  “好多啦，午饭吃得都比昨天多，气色看上去也精神了些。就是不太爱说话，要不今个儿爵爷多呆一会儿，陪夫人说说话，兴许能好一些呢。”
  威廉眉头微皱，然后道：“露吉，快去收拾东西，你和夫人一会儿搬到我那儿去住。”
  露吉吓了一跳，见威廉表情极为严肃，也不敢说什么，匆匆行礼后便去了。威廉接着朝卧室走去，见安贝娅抱膝坐在露台上，眼神漫无边际地盯着虚幻的天空，他便在她旁边坐下，轻声道：“安贝娅。”
  安贝娅回过神，笑道：“威廉，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啦，不是很忙吗？”
  威廉笑着摇摇头：“怎么，不欢迎我来吗？”
  “怎么会呢，如今我只有你一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啦。”安贝娅笑道，但她的眼里空空洞洞的，一丝笑意也没有。原来文森特公爵说的没错，那时他应该就预见了今天的结果吧，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当鲜血弥漫在维利斯亚广场上时，她所期望的复仇的快感并没有来临，反而是无法抵挡的痛苦直入心房。那个她曾经恨之入骨的人，他死了，她却更加悲伤。
  “你背叛了我们，你是背叛者！”
  安贝娅看着自己纤细的手，她的手上染满了鲜血，那些都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