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误

第24章


 
哥舒唱微微吃了一惊:“做两件衣服,要那么久吗?” 
“按小姐的手艺来做,是要这么久哩,大人急用吗?” 
“那么……请贵店手艺最好的师傅来吧。” 
不一时,一位老师傅被请来了,问:“是哪位客倌要做衣服?” 
“我和她。”哥舒唱道,“两人。” 
老师傅哦了一声,拿出尺子给两人量身形,一面道:“客倌喜欢什么颜色?要用什么样的布料?做成什么样的款式?” 
“红色。”哥舒唱说,“吉服应该是红色吧?”目光望向给明月珰量身形的老师傅,次后滑向明月珰。 
他的目光认真而温和,明月珰呆了呆。 
“吉服啊!”店主连忙道贺,“真是恭喜二位啦!” 
“唱……”明月珰仿佛身在梦中,“你在说什么?” 
“不可以吗?”哥舒唱笑着说,喜悦也是逼人的,心里砰砰跳,“难道,你还是想嫁给世子?” 
“你——”明月珰咬了咬牙,忽然扑到他身上,在他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你突然这个样子……”声音蓦地有些哽咽,明明想笑,却又想哭,“你都不跟我说一下!” 
她这样大胆奔放,旁边的店主和老师傅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 
那一下咬得极重,哥舒唱的唇几乎给她咬破,抚着唇,苦笑一下:“你就不能轻点吗?” 
“谁叫你这样吓我!”她碧绿的眸子汪着雾气,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扬,整个人埋在他胸前,被庞大的喜悦充满,“你要娶我做你的妻子吗?” 
“嗯。” 
他的声音沉沉的,虽然低却坚定。 
给她无比的安全感。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所有的挣扎和失去都得到了巨大的回报。她靠在唱的怀里,光亮与温暖笼罩全身。 
唱的胸膛就是她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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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将军的婚事,就这样毫无前兆地筹备起来。两个人都巴不得能快一点,但是光做好吉服至少就得大半个月,更别提请客诸事。原本要回姑苏的哥舒翎也因为这件事耽搁下来,儿子要成亲,对父亲来说,总是一件大事。 
这一天是五月廿三,哥舒唱告诉父亲今天一天不回家,哥舒翎问:“怎么?兵部有事?” 
“不。今天是珰珰生辰。” 
“哦,去吧。” 
哥舒唱转身出书房,哥舒翎忽在门后唤住他,道:“生辰要去菩萨面前上柱百岁香,还要吃长寿面,你知道吗?” 
哥舒唱倒没听说过。 
“这是姑苏人的习俗……算了,你去吧。” 
哥舒唱微微俯首,大步而去。他的步子迈得很快,因为这个时候明月珰已经在大门口等他。 
这是他陪她过的第一个生辰,从今以后,她的每一个生辰,都可以由他陪伴着度过。 
是的,从今以后,直到老去,直到死。 
我都会给你过生辰。 
这个念头令他的步子快得像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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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哥舒翎望着儿子的背影出神。 
这个儿子长得太像他,不由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他像儿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怀着一颗几近飞翔的心,去给女孩子过生辰。带她去上百岁香,然后吃长寿面,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切仿佛还在眼前。然而……人已经永远,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了啊。 
阳光照进书房,光线里有细尘飞舞,哥舒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去看花园里的兰花。 
走到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那人穿浅灰衣衫,飘逸出尘,步伐有些急促却即刻止住脚:“老将军,下官——” 
“清大人。”哥舒翎清晰地唤出他的名字,他虽然只是四品平章知事,但才智出众,计谋高远,哥舒翎一直有所耳闻,眼见他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由郑重起来,“有什么事吗?” 
“哥舒唱可在?”清和道,“我今天在御览阁无意中听到一则消息——月氏单于哈路王已经递上降表,愿意世世代代归附大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只有一个要求……” 
听到这里哥舒翎神情一震:“这个要求,和唱儿有关?” 
“他要陛下处死明月珰。”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清和的目光一闪,“他说,明月珰其实是鬼将军明月阿隆的女儿,为了给父亲报仇,不惜挑起月氏和大晏的战争,此后又假装投降,真实目的是为了亲手杀死老将军您,更有可能会对圣上不利……”他从袖子掏出一份折子,递给哥舒翎,“这是我默记下来的内容,哈路王借着这一点向圣上表明归附之心,措辞严厉,写得慷慨激昂。那日在大殿上,哥舒唱和明月姑娘双双顶撞圣颜,又扫了越阳公主的颜面,我担心,皇上这次手下不会留情。” 
哥舒翎匆匆看了一遍,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眼下唯有老将军进宫面圣,讲明明月姑娘的身世……虽然不一定管用,但皇上也许会卖老将军一个人情也未可知。”清和道,“老将军可知道哥舒唱在哪里?我去把他找来。” 
哥舒翎默然不语,清和等了半天不见答复,他原是极聪明的人,见老将军这付神情,心里“咯登”一下,“难道……” 
“明月珰的确是明月阿隆的女儿,最初也的确是想报父仇……”哥舒翎沉沉一叹,“清大人,此事交给我处理。唱儿……等过完今天再说吧。” 
“事情紧急,老将军还是早些把哥舒唱找来吧!”知道了明月珰的身份,清和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不早些商议对策,恐怕就来不及了。” 
“正如你所说,皇上这次恐怕不会留情。”哥舒翎说着,负手向花园走去,声音落下来,“还能有什么对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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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哥舒唱到晚方归,才踏进大门,老路便迎上来:“少将军,老将军在书房等您。” 
“嗯,我一会儿就去。” 
“老将军说您回来了就马上去。” 
“你去吧。”明月珰道,“一定是有急事。” 
“嗯。”哥舒唱点头,理了理她的鬓发,“累吗?先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累的人是你。”明月珰轻轻在他腮边一吻,“我可是你背回来的。” 
哥舒唱低低一笑,跟老路往书房去。 
一进门便觉得有些讶异,哥舒翎的脸色沉得可怕。 
“父亲,怎么了?” 
哥舒翎推过来一张纸。 
哥舒唱一看,认得是清和的笔迹,才要开口,视线却被上面的内容紧紧扯住,脸色一点一点苍白起来,他的手轻轻颤抖:“他、他撒谎,珰珰根本就厌恶战争——” 
“那又怎么样?”哥舒翎沉沉道,“于公,作为归附的唯一条件,圣上没有理由拒绝。于私,越阳公主一直垂青于你,哪个父亲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得到幸福?” 
“事实并非如此!”那张纸在哥舒唱的掌心里被捏得变形,他的声音也似变了形,又低又哑,“他在报复——” 
“这是哥舒唱吗?”哥舒翎的声音威严极了,“事情已经发生,你不去想想如何对付,却在这里做这种无谓的解释,你,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冷汗滑下哥舒唱的额头。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令他失去了应有的镇定。 
更令他恐慌的是,父亲所说的,全是事实。 
这的确明显是哈路的报复,居然以此作为归附的唯一条件,借大晏天子之手,来报复明月珰的背叛。 
再加上他对越阳公主的拒绝…… 
一切足以将他逼入绝地。 
“现在还没有圣旨下来,大约圣上也在思忖……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唱儿。”哥舒翎慢慢站了起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问,“今天,过得还好吗?” 
哥舒唱没有回答,黑眉黑眸,在烛光的映照下,异常的黑。 
哥舒翎低低一叹,“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唱儿,能有欢喜一日,便够一生回味。不能太贪心。” 
说罢,他离开。 
书房陷入彻底的寂静,仿佛连烛火都暗了下来。 
哥舒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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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珰洗完澡,换上轻软的衣衫,推开哥舒唱的房门,屋子却是空的,她想了想,往书房来。 
还没到书房,远远瞧见哥舒翎从游廊间走过。 
“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她踏进书房,猛然瞧见哥舒唱竟半跪在地上。 
在阵前指挥如意的唱,在马背上英勇非凡的唱,永远镇定优雅的唱,这样颓丧? 
明月珰久久说不出话来,在他面前蹲下,“出什么事了吗?” 
淡青色的衣摆停在面前,他慢慢抬起头来。 
她碧绿的眸子盛满担忧,轻轻伸出手,抚向他的面颊,“唱?” 
一股酸涩从肺腑直冲咽喉,近到眉睫,哥舒唱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抱得那样紧,恨不得把她挤进自己的骨骼里。 
“到底怎么了?” 
哥舒唱没有回答,下巴抵在她的发上,她看不到的他,不知道他脸上的神情痛苦得几乎要快要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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