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误

第25章


 
如果皇上真要她死,他能做什么? 
带她走…… 
——那样的话,整个哥舒家都要被连累,甚至要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眼看着她去死吗? 
怎么可以?只是设想,神魂都要离散。 
我该怎么办?珰珰,我该怎么办? 
明月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唱,有什么,你告诉你啊。”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嘶嘶的轻音,竟像是抽泣:“珰珰,帮我拿酒来,好吗?” 
明月珰起身,去拿酒。 
片刻,她抱着一坛进来,身后跟着两三个下人,各自抱着一坛。 
她拿出两只大碗,满上,望向他,碧绿双眸倒映他的脸:“喝得了这么多坛吗?” 
他接过,一口饮尽,从来没有这么猛烈地喝过酒,酒的辛辣劲气把喉咙呛得要烧起来,他拼命忍住咳嗽,再喝一碗。 
明月珰的目光有些忧伤:“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喝酒。喝醉了,就会忘记那些事。虽然忘记只是暂时的,但暂时的也好。” 
可是唱,你显然和我不一样。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那就不是暂时忘记就可以解决的。 
哥舒唱不停地喝酒。 
一碗,两碗。 
一坛,两坛。 
夜色越来越重,雾沉沉。 
这样子的哥舒唱,就像失去了劲气的重罗剑,空有锋芒,无力施展。 
明月珰的目光越来越忧伤。 
唱,有什么事,你宁愿这样灌醉自己,也不愿意跟我倾诉? 
酒气从肠胃腾上哥舒唱的额头,一阵阵,像风,像水,把整个人淹没。 
酒似乎随着他的血液流经四肢八脉,直到指尖,手指一松,握不住酒碗,“当”地一声,它摔地地上,破碎了。 
他的右手沉下去。 
“唱……你醉了。” 
明月珰放下酒,想把他扶起来,他的头靠在她怀里,含糊不清:“我没醉……”他重重地呼气,“珰珰,告诉我,那天在城头上,如果我不回答你,你会怎么样?” 
珰珰抱着他,声音像是叹息:“会死。” 
“为什么?”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想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像母亲一样,一辈子都活在回忆,那样有什么意义?她其实早已经死了,在你父亲拒绝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活在世上的她,不过是一具只有回忆没有将来的躯体。”说着,她叹了口气,轻轻地在哥舒唱的额上一吻,低声道,“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母亲可能是疯子——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喜欢到失去自己的地步?却没想到,我自己也变成了疯子。”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了自己。 
哥舒唱的指尖陷进她的衣服里,轻薄的衣衫被握得变了形。 
一滴泪,滑下他的眼角。 
他闭上了眼睛。 
醉意彻底袭来。 
最后一句含糊的呢喃:“珰珰,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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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珰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窗棱。 
身边的哥舒唱还没有醒,他的眉头隐隐皱起,昨夜喝太多了呢,宿醉的滋味可不好受。 
明月珰的手抚上他的面庞……嗯,为他准备一碗清淡的粥吧,醉酒之后的肠胃最适合不过。 
费了好些功夫,才在厨娘的指导下完成一锅粥。而哥舒唱还没有来找她,这么说,他还没有醒。她配好小菜,跟粥一起放在托盘里,端进他的屋子。 
可是很奇怪,哥舒唱不在屋子里。 
“少将军一起来便出门了。”丫环道。 
明月珰有些丧气,她准备得很辛苦呢。 
哎,不管他,说起来,成亲用的红烛灯笼之类,今天也该到了。虽然哥舒唱说把一切交给老路操办,可是作为新娘子,她对这些琐碎事情有一万分的兴趣。 
穿过游廊的时候,明月珰瞥见一个太监带着几个侍卫从花厅出来。那太监十分面熟,想了想原来就是在城门见过的朱公公。 
朱公公看见她,微微一顿,向她走来。 
几个侍卫将她围住。 
他们身穿胄甲,露出朱红袍袖,这是在大晏皇宫见过的羽林军才有的妆束。 
一丝不祥从明月珰心底蔓延出来。 
朱太太看着她,脸上丝毫没有当日在城门下迎接哥舒唱时的笑容,面目肃穆,平板地道:“奉圣上口谕,捉拿逆贼明月珰,交由刑部候审。” 
“捉拿?逆贼?”明月珰皱眉,“什么意思?” 
“一切到刑部自有分晓。” 
朱公公说完,几名侍卫一拥而上,明月珰身形轻盈,搭在一人肩上腾空翻跃,落在一旁,冷然道,“拿出凭据来,否则,我不会跟你们走。” 
几名侍卫都是好手,被她出其不意闪开,不再等第二句话,再一次围上来。明月珰拳脚功夫极平常,左挪右闪十分狼狈,正在这时候,只听一声低喝:“住手!” 
这声音低沉却坚定,隐隐有金石般的力量,世间只有这一个声音,可以令明月珰安下心。 
哥舒唱从游廊尽头缓缓走近。 
“唱……”明月珰大叫,“他们要捉我!说我……” 
“月氏单于上书圣上,说你是挑起两国战事,又潜入大晏,图谋不轨。”哥舒唱平板地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有这种事?!”明月珰大怒,“哈路竟然——”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虚空中像是有把利刃,割断了她的话头,她的目光凝固在哥舒唱冰冷的面庞上。 
现在已不是哈路的问题,而是哥舒唱的问题。 
“这件事,你早知道?”明月珰碧绿的眸子瞬间冷却下来,心里却可怕地烧灼起来,“你知道我要被捉走?什么时候?昨天……所以你昨天喝醉?” 
“这不重要。” 
“那你告诉我什么重要?!”明月珰声音仿佛已经哑了,逼到他面前来,“你告诉我,什么是重要的!!!挑起战端,潜入敌国,这是什么样的罪名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进了刑部,还能活着出来吗?” 
哥舒唱的脸上没有表情。 
冰冷得像块石头。 
像是万年冰封从来没有解冻过。 
无数个念头在明月珰的心中千回百转,蓦然,她大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的选择?不想被我连累,所以赶快撇清关系?” 
“明月珰,这辈子,算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 
明月珰的眼里迸出泪来,自己丝毫不觉,心肺像是活生生被劈成两半,并不觉得疼,只是冷,冷到了骨子里,整个人都发起颤来。 
昨天还对她许下永生永世不分离的誓言,今天就眼睁睁看她被带走。昨天还说要陪她过每一个生辰,今天却冷漠得像是从未相识——这就是,她抛弃一切爱上的男人?! 
每一个转念都像是在心上凌迟。 
——明月珰,你瞎了眼! 
“啊——” 
她劈手夺了一个侍卫的刀,迎面向哥舒唱斩下!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尾声 选择 
她想起来了。 
一瞬也不差地想起来了。 
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飞旋,已经过去的曾经重新在面前发生了一次。她记得跃下城头时连生死都会忘记的幸福,她记得他替她过生日时,飞翔一样的快乐,她记得他冷漠地看着她被羽林军围攻,她记得那一刻夺刀斩向他时的仇恨! 
恨他,恨不得剥他的皮,吃他的肉! 
是这样强烈,恨意充塞在血液里,她已经没有了自己,死也要先让他即刻死在她面前。 
但她没能杀了他,一怔之下被夺了刀的羽林军迅速地捉住了她,将她带去刑部。 
她状若疯狂,大声咒骂他,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语言,他站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想起哥舒唱的真面目了吗?”哈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还——” 
他的话被飞月银梭打断,枪尖指着他的咽喉,明月珰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别忘了害我身陷牢狱的人正是你!”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哈路冷笑,“别忘了是你先背叛我!我只不过处罚月氏的叛徒——明月珰,甩甩袖子一走了之,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那是我的自由!”明月珰怒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路鹰一样的碧眸掠过一丝寒芒,“明月珰,我的脾气你应该知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哥舒唱敢抢走我的女人,我就要他生不如死。他要护你,就要身败名裂,他要护家,就要眼睁睁看你去死——你们此生做的最大错事,就是得罪了我——再说,如果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月珰的手臂一颤,忽地,她收回飞月银梭,翻身上马。 
哈路叫住她:“你要干什么?” 
马背上的明月珰静了片刻,回过头来。 
她脸上的神情,竟出奇地平静,碧眸深沉如海。 
“你唤醒我的记忆,也是报复吧?”她静静地问,“你想让我也尝到被背叛的痛苦,你想让我去杀了哥舒唱,你没有得到幸福,所以要让我和哥舒唱也得不到,是这样吧?” 
他从未看过这样的明月珰。明月苍是森然冷漠的,明月珰是恣意热烈的,而此刻,她浑身似有淡冽清辉,微凉却不冷漠,似月华一样照在人的心里。 
这的确是他的报复,是他来到大晏的目的,然而眼前的明月珰,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明月珰。痛苦的记忆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被仇恨淹没,反而这样平静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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