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花开

夜雨这次吃的很慢，细细品尝，逐渐，便有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以前粗枝大叶，以前肆意而行，却从未，体味过这种细腻的感情。
    若以前，不理解迎雪的行径的话，那夜雨现在，便有些微的体会。亦体谅她为何，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枉生花，也要医治慕兰。
    全因为爱，所以无悔。
    还没有吃完，慕叶已走了过来。他面容不再冰冷，已然平静。夜雨抬眼望他，心下已千般波澜，脸上却依旧如常，“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慕叶坐下，淡淡的道：“我要照顾迎雪。”
    虽知道是这个理由，但夜雨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眼眶发热，她低下头，故作随意的拨弄着碗里的粥，抬头间，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这里有我照顾嘛。”
    “我敬佩她。”很平常的一句话，从慕叶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不平常。夜雨微愣，慕叶已道：“他为四弟做的一切，我们慕家都会铭记在心。”
    “是么？”夜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迎雪要的不是你们的铭记，是慕兰，慕兰的爱。”
    慕叶的眼眸暗了下去，夜雨看着有些不忍，弱声道：“迎雪，喜欢的是慕兰。”不是他，不是默默付出关怀的他。
    天地静谧，远处山谷有飞鸟回旋的痕迹，慕叶静静的望着天际那一抹红，突然便道：“我知道，是四弟对不起她。”
    夜雨听后，怒由心生，“慕兰还是不肯谅解迎雪？不对，迎雪又没做错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啊？难道眼睛好了便如此负心薄幸么？”
    慕叶没有正视她的质问，只是轻道：“我们慕家，亏欠了她。”
    夜雨咬唇，放开了手中的勺子，她将碗向前推，冷声道：“若是这样，那我们也不劳你们假惺惺的来看迎雪了。”负心薄幸，会是迎雪一生的痛吧？
    慕叶看着她，眼神很淡，“你是要我走？”
    “没错。”不再看他，夜雨转身，走向屋里，快要走近的时候，慕叶的声音传来，“四弟不是不来。”
    夜雨停住脚步，听他继续说。
    “他……失去了记忆。”慕叶淡淡的看着她，眼神寂寥，有些黯淡。
    夜雨偏头，怔住，“什么？”
    “关于迎雪的一切，他全都忘记。”慕叶语气不激动，夜雨却跑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袖，急切的道：“为什么会这样？”
    慕叶摇头，“四弟并不算记忆全无，只是，忘记了跟迎雪的点点滴滴。他在一个月前，已经去了天山，打算学武。”
    “忘记迎雪？”夜雨无意识的松开手，跌坐在石凳上，然后，眼转向屋中沉睡的迎雪。
    她面容平静，好似全无生气般，若她醒来，知晓一切，不知道，会有何感受？
    夜雨不敢再想，她毅然的站起来，冷声道：“我要找到慕兰，治好他的失忆。”
    慕叶不言语，只是望着她，眼神莫测。
    夜雨紧紧锁住他的眼，道：“你说他现在在哪里？”
    “天山。”
    天山么？离这里很遥远很遥远呢。夜雨眼色却更为坚定，似不找到不罢休。她快速的进屋，对着床上的迎雪，手缓缓自她上方滑过。察觉慕叶在自己身后，她柔声道：“我已给她下了保护圈，一般的妖魔鬼怪近不了她的身。”
    慕叶无言，眼光落在她的脸上，有丝异样。
    夜雨转身看着他，咬了咬下唇，道：“你好好照顾她。”
    然后便是消失。只是，她没有走远，而是隐身在侧，她的手在慕叶额前印上一道金光，暗道：“这样，妖魔鬼怪也伤害不了你了。”
    天山靠北，山谷为南。但夜雨想要穿过这一段距离，是简单不过的事情。只是，站于天山之顶的时候，她还是从心底涌起一阵寒意。
    这里，太冷。
    所望之处，都是皓皓白雪，脚踏在上面，发出“吱呀”的响声。夜雨正要出动雨灵寻找慕兰，便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狐皮大衣，裹的那人看起来尤为笨重，只是他的身形，却健步如飞。
    夜雨欣喜，因为此人，正是慕兰。她走过来，挡在他面前。
    他的眼明亮如墨玉，脸庞精致，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贵气浑然天成，只是脸色，却是冰冷异常。他望着夜雨，眉皱了一下，然后道：“姑娘为何挡路？”
    夜雨愣了一下，道：“你真不认识我了？”
    慕兰没有言语，只是投射出来的目光，及其嫌恶。
    夜雨手在他眼前一愰，慕兰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夜雨立即化为流光，进入他的脑海。
    脑海中依旧冷的异常，夜雨看到很多记忆的片段，以往他的难过他的苦恼他的绝望，只是一切，与迎雪无关。
    夜雨不愿放弃，继续寻找，终于找到冰封的一段。她大喜，连忙闪过去。
    记忆是跟迎雪在一起的片段，纯真快乐而美好，夜雨想要出动的手微愣住，然后便一直看着那些片段。
    看迎雪的笑淡然，看慕兰的笑和熙，两人平静的相处，却一切都是那么默契与融洽。
    夜雨一直看，看完那些珍藏的记忆，然后看到最后两人的误会。
    因为慕兰是雷廷的转身，迎雪才蓄意接近。却是，真的爱上。
    而慕兰，却一直以为迎雪爱的是雷廷，不是自己。
    两人感情的纠结处便是这里么？夜雨微笑，法力聚于手指中，打算解掉这段记忆。
    出指，直击而上，没有意料中的那么简单。反而，夜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全身亦如撕裂般的疼痛，两眼一黑，她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皓皓白雪，她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胸口还是撕裂般的疼痛。
    疼痛稍微缓解的时候，她才惊讶于自己面前居然站了一个人。她抬眼，然后看到了阿枉。
    气质超凡脱俗，面容是天上地下难见的绝色，只是那张脸上，没有笑意，没有温和，却有肃杀。
    夜雨愣了一下，喃喃道：“是你。”
    阿枉居高临下，冷声道：“还好我有发觉，不然你非要破坏我的计划不可。”
    夜雨想到慕兰尘封的记忆，恍然道：“难道，慕兰忘记迎雪，是你做的？”
    “没错，”阿枉没有否认，唇边泛起一抹微笑，虽倾城，但看着，总觉心寒。夜雨疑惑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枉慢慢的蹲下身来，脸上依旧笑着，她轻捏住夜雨的下巴，眼眸中是冷意，“我以为你已经够聪明了。”她语气柔软，如仙乐。
    夜雨只觉血气上涌，呼吸逐渐困难，血从唇角溢出，一滴一滴，落在白雪上，触目心惊。她眼中却有笑意，略微讽刺的笑，“你是为风乐？”
    阿枉收了笑意，放开手，道：“没错。”
    呼吸顺畅了些，夜雨喘息，“你……居然是在嫉妒迎雪。”
    阿枉听到这句话，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我见尤怜般，她道：“自我重生后，风乐便待我不同以前，我自是嫉妒。”
    夜雨冷笑，“你嫉妒什么？你有天下第一的容貌，你是天下之圣的妹妹，你能跟风乐一起厮守到永久，你又何须嫉妒？”
    阿枉眸子变的凌厉，“我能跟风乐厮守，但是他的眼中，我永远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那又跟慕兰何关？”
    “我看不得她幸福。”阿枉厉声，“我会耍尽手段让她得不到幸福，我要让她痛苦一生。”她握紧拳。脸孔虽然美丽，但扭曲的还是让夜雨心里感到一阵寒意。
    “所以，”阿枉看着她，“我不准别人破坏，若你再敢这样，我一定把你打的灰飞烟灭。而你守护的迎雪，我也会让她不得好死。”
    夜雨咬牙，“你就不怕风乐知道？”
    “就算知道，你觉得，他会拿我怎么样么？”阿枉又一次露出很美丽的笑容。
    夜雨默，若真那样，风乐或许根本不会怪她。毕竟，他们是几亿年的感情，怎么会敌不过跟迎雪几个月所产生的感情？
    阿枉很快便离开，依旧是高傲而美丽的姿态。夜雨想站起来，却发现根本动不了，胸口依旧痛的厉害，大口大口的血喷涌而出，仿佛，便要窒息。
    而此刻，天际更是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
    一片一片，纯白轻灵，夜雨放弃了想要站起来的意愿，任由自己向天躺着，任由雪花飘落在自己身上。她再没力气动，也不想再动，因为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美好的雪花，似记忆中认识迎雪的那个天空。
    她任眼睛睁着，有雪花飘落在她的眼睑上，然后融化，如泪般自眼角滴下，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是否，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唇边无意识的泛出一抹笑，然后开始想，若这样死了，还会不会有遗憾？
    迎雪的幸福终会找到，自己如愿成仙，收拾了一直看不顺眼的老乌龟及小乌龟，死后阎王估计会看在是同僚的份上给自己点照顾。
    一切，好似都没什么遗憾的。
    但她的心，总觉得空缺了点。
    趁着还有意识，夜雨努力搜寻，终于搜寻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青年，在树下，侧脸抚摸着叶。
    夜雨便也笑，肆意的笑，用最后的力气笑，看着飘落的雪花笑。
    本是冰冷的心，有了那一丝意念的填充，逐渐暖了起来。
    她渐渐被雪花覆盖的身体，却渐渐显现出来，夜雨动了动手指，居然发现自己如火般在燃烧。她不怕热力，她怕冷，所以刚刚冷到彻骨的时候，觉得自己马上便要死去。
    这热力让她的意识恢复清醒，她身体逐渐又充满了力量。夜雨缓缓坐起来，发现自己身旁的雪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再不久，估计温泉便会产生了。她趁着有劲的功夫，运起了法术。
    回到山谷，夜雨是直接从半空中掉下来的。只是，预想中的摔的鼻青脸肿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个很柔软的怀抱。夜雨睁开眼，看到慕叶，虚弱的笑笑，道：“我……终于回来了……”
    慕叶眼中再不是冰冷，有着深切的关怀，急切道：“夜雨，你怎么了？”发现抱着的她很烫，而且，她的额上也泌出了汗。
    夜雨有所警觉，连忙慌乱的道：“会烫伤你的，放我下来吧。”
    慕叶却没有放开手，反而抱的更紧，眼睛望着夜雨，让她觉得分外灼热，她轻轻一笑，道：“你放手吧，会烧死你呢。”自己都承受不了，他一个凡人，更难承受。
    他依旧没有放手，眼中有执着。
    知他不会退却，她只得道：“放我到溪流里，不然你没死，我倒烧死了。”
    慕叶连忙将她抱过去，放在溪流里，小心翼翼，神情认真。
    夜雨淡笑，水并没有让自己舒服多少，但知道慕叶没了危险，自己便也开心，慕叶蹲下身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夜雨，你究竟怎么了？”
    声音入耳，夜雨竟有热泪盈眶的冲动，她呆愣着，微笑出来，血也从唇角溢出，慕叶一惊，正要开口，夜雨已轻声道：“慕叶，你叫我的名字……真好听。”
    慕叶震撼，愣愣的看着她，看着她笑的芳华灿烂，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吃力躲过，夜雨闭上眼，咬唇道：“我身上烫，你别碰我，会被烫伤的。”
    溪流已冒出热气，慕叶温和的道：“夜雨，我不怕。”
    夜雨轻睁开眼，看到他的手指抚了上来，眼神里是浓浓的关切。夜雨依旧避开，她忍着口中想吐出的血，虚弱的道：“你别碰我，我要运功。你……离我远点。”
    慕叶神色有迟疑，夜雨喘息，如花笑脸绽放，她道：“你……是怕我死了么？呵，我可是神仙……怎么会死？”
    慕叶紧盯着她的眼，夜雨眼中全是笑意，他看不出破绽，只得点头，“我不会走远，你有事就叫我。”
    夜雨点头，“好。”然后微笑，看他转身，看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眉头紧锁，满脸都是不放心。她便再笑笑，咧了咧嘴，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在他看不见后吐了出来。
    溪水被染红，然后又恢复原样，只是水，已开始在冒着泡了。夜雨靠在溪旁，已汗如雨下，她艰难的伸出指尖，抚上自己的眉心。
    她为雨冥界，雨能克火。
    只是，运起的灵力，除了最开始带给自己一点清凉后，再没丝毫效力。
    所以，她索性放任自己，全身放松，闭上了眼。
    热力让她思绪模糊，来不及想太多的事。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下老乌龟跟小乌龟睡觉的时候都会笑了。
    山谷静谧，本是沸腾的溪水突然冷却了下来，满脸通红的夜雨面前，出现了一个清丽的身影。她蹲下身，泛着寒意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
    昏迷中的夜雨只觉得那指尖所到之处皆凉爽，不由的□□出声。
    阿枉轻轻叹息一声，道：“夜雨，对不起。”
    她倾国倾城的脸上透着温婉，还有一丝的无奈，见夜雨脸上通红渐渐褪去，才放下心来。她唇边扯出一抹苦笑，低声道：“只能你全部忘记，才能对我有利，所以，抱歉，让你受苦了。”
    夜雨听不到，她的脸恢复成原色，双眼紧闭，已沉沉睡去。
    阿枉站起身，双目清远，带着淡淡的哀愁，她抬头望天，眼波盈盈欲滴，突然，便低喃道：“若你能开心，我做这一切，也值得。”
    慕叶担心夜雨的状况，忍不住再出来时，便看到她如婴孩般甜甜的睡去，嘴角边还噙着笑。他抚上她的额，见温度如常，便抱了她，进了竹屋。但她衣服已湿透，怕她着凉，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坐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她。
    眉目如画，这是慕叶看了一会儿夜雨后心中冒出来的想法。他极少注意女子，除了自己的娘，与迎雪。对夜雨，他开始并没有多在意，连看，都未多看一眼，现在才发现，她竟长的如此好看。
    不仅好看，而且，还很热心。
    想到她刚刚一脸通红的样子，慕叶心中竟泛起微微的心疼，这种异样感，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只知道，愣愣的看着她。
    夜雨蠕动了一下，让他回过神来，见她眉突然皱起，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眉。
    肌肤触手光滑，指腹间的触感更是温热。
    见夜雨眉心舒展，慕叶唇边，勾勒出了一抹连自己都不自觉的笑意。
    笑意盈眶，夜雨睁开眼，便是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人一仙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开口。
    慕叶唇边的笑似已冻结，夜雨唇边的笑却是刚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