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花开

慕叶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轻道：“你醒来了。”
    夜雨笑的娇俏可人，“我没想到，我还能醒来，呵呵。”脑海中有些什么好像消失了，她皱了皱眉，然后道：“我去找慕兰，然后找到了他……”夜雨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我好像，有些事不记得了……”
    “已经没事了。”慕叶轻声安慰。
    夜雨见到他温和的神色，心中一片温暖，缺失的记忆无暇去细想，想要坐起来时头却一阵眩晕，她抬起手，扶着额，惊道：“我好像没有了法力。”她举起指尖，聚集雨灵，但指尖只有弱弱的流光闪动，她脸色有些难看，抓住慕叶的手，急切的道：“你快点，去看看迎雪怎么样。”
    慕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夜雨看着窗外已渐渐黑下来的天幕，脸上有满满的担忧。
    风乐让夜雨守护迎雪，不是为别的，只是为护她安全。迎雪身上的血，是妖魔鬼怪都觊觎的灵药，喝了，便能长生不死，法力大增也有可能。只是平日，迎雪身上有雪灵，妖魔鬼怪自是察觉不到，迎雪沉睡了后，夜雨给她下了守护圈，更是难觉。
    只是现在，夜雨自身法力尽失，给迎雪的守护圈，自是不复存在。
    脚步声响起，慕叶抱了迎雪过来，放在夜雨身旁。
    摸到身上的湿衣，夜雨脸略微红了红，低声道：“你先出去下，我换套衣服。”
    慕叶不声不响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没有了法力，夜雨只能如凡人般换衣，她艰难的下了床，平素简单的事，在现今做来却尤为复杂，身体的力量好像全都流失般。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在柜子里拿了衣服，然后换上。
    穿好后，她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一旁的昏睡的迎雪，忍不住轻轻的捏捏她的脸，虚弱的道：“现在我连穿衣服都是那么费力了。”
    迎雪仍是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夜雨咬唇，“如果妖怪来了怎么办？呵，把你吃了就行了。”手微抚，夜雨苦笑，“好像这样太不厚道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不管怎么样，只要我没死，就不会让你有事。”握了握她的手，夜雨更坚定了这个信念。
    叫了慕叶进来，天色已快黑，夜雨让他点上烛火，然后道：“你先回去吧。”
    慕叶脸色恢复原来的冰冷，他道：“我不走。”
    夜雨故意笑的灿烂，“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记得送吃的来。”如果明天早上她还存在的话，夜雨心下苦笑。
    慕叶看着她，目如深潭，薄唇吐出几个字，“你别瞒我了。”
    心弦怔了一下，夜雨仍是一脸无所谓的笑，“我骗你什么了？我怎么可能骗你，我可是凡人景仰的神仙。”
    “是么？”慕叶并不动容，转身，走了出去。
    一颗心落定，但更大的失落却袭满全身，夜雨唇角勾勒出苦笑。走了也好，就不会有危险了。妖魔鬼怪很快便回来，它们寻灵药的鼻子很灵敏。
    以往对那些东西不屑一顾，而现在，夜雨却充满了无力感。
    她轻闭上眼，脑海中却依旧是慕叶的脸，感觉甜蜜而哀伤。她便笑，自己跟迎雪一样，也对一个凡人念念不忘，随时牵挂了。
    夜雨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闻到一股香味。
    不是花香，而是食物的香味。
    夜雨睁开眼，看到慕叶端了东西进来。
    两碗粳米饭，一碗青色的菜，还有一小盅飘浮着绿意的汤。对上夜雨的眼，他竟露出一个淡笑，道：“我知道你饿了。”
    神仙是不会饿的，但夜雨现在，真的觉得饿了。她还是沉声道：“你为什么不走？”
    慕叶将饭菜放在桌上，动作优雅，身上却有股菜香，他走近夜雨，弯身。看着她，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来，吃点吧。”
    声音太柔太好，夜雨板不起脸，便也拒绝不了。
    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慕叶递给她筷子，然后夹了几片菜，放入她碗中。
    夜雨好奇的道：“这是什么？”
    “是青笋，你种了好多竹子。”慕叶温声，唇边弯着笑意，竟有温润如玉的感觉，“不过你这里没有油，我只能随意的做。可能，味道不会太好。”
    夜雨夹了一片送入口中，缓慢的嚼。一股清香的味道溢满口中，夜雨恍然觉得，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慕叶的脸上有些紧张，道：“怎么样？好吃吗？”
    夜雨点头，笑颜展开，感动异常。
    慕叶亦淡笑，柔声道：“那就多吃点，这是我用竹尖做的清汤。”
    “好。”力气虽弱，但夜雨还是强撑着精神，慢慢的吃，每一口，都让她珍惜，每一口，都是幸福的味道。她唇边漾着满足的笑，就算，他喜欢的是迎雪也罢，至少自己，看到了他的笑，吃到了他亲手做的饭菜，便已满足。
    即便，死，也没有遗憾。
    慕叶也默默的夹了菜，默默的往嘴里送，偏头间，却见夜雨泪光盈盈，他愣，道：“你怎么了？”
    夜雨抬头，望着他，微笑道：“我很高兴。我想让你走，但我更想，让你留下来。”
    她眼中的情意，轻而易举便泄露，慕叶，自不会看不出来。他继续吃饭，道：“你是我的朋友，你有危险，我自不会只管自己逃生。更何况……”
    薄唇微抿，吐出的话却极为伤人，“迎雪还在这，我自要护她周全。”
    虽猜测到他的本意，但亲耳听他口中说出，夜雨仍是心痛难挡。她垂下头，不再言语，慢慢的吃饭。
    味道，却有些苦涩了。
    简洁的吃完，慕叶收去碗筷，夜雨扶门而立，眼中满是担忧。望着被乌云遮住的天幕，她聚集了一下灵力，却除了稍微的一点流光，什么都没有。
    法力未恢复，灵力无法聚集，亦无法通知旁人。
    夜雨咬紧唇，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法力低微。莫名其妙去了一趟天山，回来便成了这幅模样。
    乌云压月，不祥之兆。
    慕叶收拾好碗筷，走了过来，道：“夜雨，还是进去休息吧。”
    夜雨微摇头。突然神色一动。
    她唇边泛出苦笑，终究，还是来了么？
    十里之外，三道身影，如迅雷般向前移动。
    一影怪声道：“真的是天下难得的灵物，竟让我们寻到了，老天开眼。”
    另一影狂笑道：“那我们再快点。”
    三影正是夜雨此时最害怕的妖。看三妖面相，已快修炼成人形。没有多久，他们便到达了山谷。闻着圣物的味越来越近，三妖兴奋莫名，正要再进屋时，却看到屋门口闲闲的站了一个人影。
    见自己心中所料之事应验，夜雨只得强做镇定。她故作不屑的笑，道：“呵，我放出灵药，想要诱几个小妖来练练法术呢，没想到真来了几个不怕死的啊。”
    三妖面面相觑，一影失声叫道：“你是仙？”
    夜雨紧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提神，一边笑道：“没想到还有点见识啊，能看出本仙的真身来。怎么着，你们谁先来领教一下？”后心开始冒汗，她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
    三妖相互望了望，身形一闪，已经快速的逃窜开去。
    夜雨抓紧了竹门，不待慕叶上来扶她，已然跌坐在地上。慕叶连忙上前，关切的道：“你怎么样？”
    夜雨微笑，笑中有些微的安心，“终是吓走它们了。”
    慕叶蹲下身抱起她，却见她嘴角流出丝丝鲜血，心没来由的一痛。正要将她放在床上，夜雨却阻止了他。
    她的脸上是惊慌，她挣扎着站起来，擦掉唇角的血迹。慕叶好奇道：“怎么了？”
    夜雨站在门旁，脸色担忧的望着夜幕，道：“有妖气。”
    慕叶一惊，道：“是刚才他们回来了吗？”
    “不是。”妖气更为强烈，不是简单的妖。夜雨朝他望了一眼，道：“你先进去，我来应付。”
    慕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行，我要跟你一起面对。”
    夜雨不再看他，咬了咬牙，走了出去，慕叶亦跟随。
    妖气越来越浓，没用多久，夜雨便看到了来妖。
    已是塑成人形，妖法比前面三个高了不知道多少。夜雨手心捏了一把汗，强撑精神，冷笑道：“一只小小的花妖也敢来犯？”
    对面的妖发出一阵女子的笑声，大声道：“你现在法力尽失，我如何不敢来？可笑前面那几只小妖，居然被你三言两语就给唬走了。你还想，用同样的方法骗走我么？你怎么不先擦擦嘴边流下的血？”
    夜雨吃了一惊，手抚过唇边，果然又是刚才流下的血迹。她目光一动，正要出手，慕叶已跃了出去。
    慕叶身法及其优美，在人间，算是不错的功夫，只是，他这次面对的是妖，而非人。
    所以，在他刚出了没到十招，已被花妖用妖法拂倒在地。眼看花妖就要再下毒手，夜雨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丝力量，雨灵流转，向花妖袭去。
    花妖似是没料到她竟还能动手，身形一闪，险险避开，夜雨本为救慕叶，况，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袭她。
    挽了慕叶的手，带他落至一旁，还未落地，脚已软。
    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在微亮的夜光中，看起来触目心惊，慕叶惊的连忙扶住她。
    花妖一个璇身，见她这样，得意的笑道：“不过是临死一击罢了，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看我等下吃了你的元神，呵，味道肯定很好。”她邪佞一笑，出手成爪，向夜雨抓来。
    爪上泛着寒光，夜雨避无可避，在这当头，慕叶挺身，挡在了她身前。
    夜雨低呼：“慕叶……”心痛难挡，却再没力气出手。眼看慕叶快被花妖抓中，花妖突然惨叫一声，向后仰倒。
    夜雨吃惊，看到来人时，脸上一喜，忍不住呼道：“包子……”
    来人正是风乐，他向夜雨一笑，左手一挥，一道光晕包住了夜雨，似在为她疗伤。
    花妖站住脚步，看到风乐，眼中出现恨意，十指齐出，向他抓来。风乐轻巧的一挥手，她又被翻到在地，吐出绿色的血液。她捂住胸口，忍不住问道：“你是谁？你是人，不是仙，你怎么会有那么高的法力？”
    风乐淡淡的朝她扫了一眼，道：“念你一直都是勤奋修炼，我便饶你一命，只是你身上的法力，我要收回。”他手再轻轻一挥，花妖立时脸如薄纸，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离去。
    风乐蹲身，关切的道：“夜雨，你怎么样？”
    夜雨运了运法力，见已恢复如常，俏脸一笑，道：“没事了，算你还算朋友，在我危急的时候救了我一命。”
    风乐微笑，“还是我来迟了一步，不然你们也不会受伤。”他转向慕叶，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递给他，道：“你吃了吧。”
    慕叶接过，吞了下去。
    风乐突然皱眉，道：“你怎么会无缘无故伤成这样？”
    夜雨困惑的摇摇头，风乐伸出一指，抵上她的眉心，然后闭目。
    睁开眼时，眼中却有难掩的情绪，他笑的有些微勉强，道：“我进去看看迎雪，你好好休息。”
    夜雨看着他的背影，更加困惑，“难道他看到了什么吗？”
    迎雪依旧在沉睡，睡的香甜。风乐看到她时，复杂的情绪依旧上涌。他坐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她的睡颜。伸出手指，却是犹豫不前，最后终是抚上了她的面颊。
    风乐喉咙转动，但是没有说出话。带着珍贵的表情，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唇色苍白，他的指，却一直流连。
    “对不起。”
    依旧是三个字，风乐这回说的极轻极慢。他的指再次抚上她的眉心，淡光散发，一点一点，蔓延到她全身。
    “如果我再来晚一点，是不是，就再看不到你？”语气仍是很轻，“我一直想，跟你最后告别，跟你再不相见，我却做不到。”
    他弯腰，更认真的看着她。
    “我跟自己说，我们还是朋友，朋友自然会相见。这个可笑的理由，谁都骗不过。”
    “每次看你难过，我更难过。我总是，在你身后偷偷的看着你，每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看过之后，便再不相见。可是每次，我都做不到。”
    “我希望，你能爱上别人，能让我的内疚少一点。可是，当你真正的爱上别人，我却更难过，更心痛。”他绝色的脸上漾开一抹笑，笑的哀伤，“我从不知道，我竟是如此自私。”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没骗你……”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短短几个月的事，只是我们单纯的寻找……”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
    “从来没有遇见你……”
    一滴泪自风乐眼里滴落，滴在迎雪眼角，像是两个人一起在落泪。“我知道我的行为伤害到了阿枉，我看的见，我却总是无视。一直想着，就让我再看你一眼，便好。然后，甘之如饴的跟她去守候千万年，直到永远。”
    “可是，我却一直犹豫不决，我舍不下你。”
    泪滴再次滑落，风乐看着她，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
    “我决定，以后再不见你。”
    最后的告别，他泪流满面，哀伤绝情。
    暖光已流走她全身，风乐恋恋不舍的收回手指，站起身。
    一咬牙，他转身。
    走了两步，仍是留恋的回头。再看一眼，最后一眼，他告诉自己。
    恍惚间觉得迎雪眼角有泪滑落，怔了怔后自嘲的笑，那明明便是自己刚才的泪。
    握紧的手指，他终是，离开。
    经不住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