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花开

屋外的夜雨跟慕叶，看了这一幕，都不说话，走到石桌旁坐下，慕叶道：“他便是风乐？”
    夜雨点头，眼中是回忆的思绪，“我们曾经，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只是曾经，那段时光的快乐，一去不复返，夜雨回忆着往昔，脸上有暖暖的笑，“曾经我以为永远永远会存在的东西，突然便天翻地覆。我们无暇怪谁，因为曾经站在一起的高度，突然高的变得无限高，渺小的无限渺小，再无交集。”
    慕叶眼中有怔忡，夜雨颇为歉意的笑，“我乱七八糟的说些，可能让你烦了。”
    “没有。”想也没想，慕叶即开口，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他故作淡然，道：“我喜欢听。”
    夜雨心里有些微失落，他，还是在乎迎雪么？露出灿烂的笑，她道：“我们原是为了成仙才聚在一起。我是雨灵，迎雪是雪灵，火舞是火灵，风乐是风灵，雷廷是雷灵。我们一起到了天倾城，聚在了一起。那时候，我跟迎雪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很爱财。天倾城尚武，摆有擂台，只要赢了，便有银子。”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只是我们，陷入了一个杀人案件中。”
    慕叶眼神一动，“琴音杀人？”
    夜雨点点头，“司马星涧说，若我们能找出琴音恶魔，便有五万两银子的赏银。我们自然拒绝不了诱惑。最后查出，却是我们的好朋友指使人做的。”
    慕叶眼中有疑惑。
    夜雨伤感的道：“是雷廷，他是花妖，兰妖。”
    慕叶喃喃道：“四弟的前世？”
    “没错。我们本来有五年的时间找枉生花，有五年的时间在一起。却只是，短短过了几个月，便烟消云散。”
    “风乐看来很喜欢迎雪，又怎么会缩成几个月？”
    夜雨唇边漾出苦笑，“也许是他怕，自己不能抽身而退。”
    慕叶忍不住朝屋里望了一眼，轻道：“就算仅几个月，他也难抽身。”
    夜雨微笑，她站起来，仰望着不知道从何时冒出来的星星，笑的高兴而伤感，她一个璇身，携了慕叶飞身上屋顶。
    错开慕叶愕然的眼光，她躺下，手枕在头下，脸上依旧是暖暖的笑意，慕叶坐下，望了望星空，道：“天色，很压抑。”
    “呵，”夜雨微微笑，手一挥，一群发光体闪动在两人面前，慕叶惊喜道：“萤火虫？”
    这回轮到夜雨有些惊讶，惊讶于他的欣喜，她张口，轻声唱道：
    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
    歌声轻轻柔柔，有别于她平时的笑闹活泼，却又是，说不出的好听。整晚，慕叶听着她轻喃的歌声，夜雨最后更是只哼着“一笑一尘缘”这一句，眼望着夜空，似在细思着什么，直到睡着。
    夜露渐重，慕叶抱了夜雨下了屋顶，放在迎雪身旁，温柔的盖好被子。
    两个人，两种面孔，同样的睡颜。慕叶望望迎雪，表情平静。望向夜雨时，眼神却开始复杂。
    只一天，他的心境却不由自主的在改变。从早上，再到下午她满身伤痕的回来，满脸通红，全身火烫。他的思绪，便不再是旁观，便不再是单纯的担忧。
    醒来后那一笑，更是震撼着他的心，他想闪避，却有些沉醉。
    原来，人生是可以另一种姿态的。
    原来，是可以带着微笑活的。
    晚上，明知有危险，他却一丝离开的念想都没有。他跟自己说是为迎雪，其实，何尝不是为夜雨？
    见她虚弱，他第一次洗手做羹汤，看到她吃的时候，心内更是有一股莫名的幸福感。
    是的，幸福感，很久很久以来他都没再体会的幸福感。
    思绪继续飘浮，他突然便觉得害怕，他闭上眼，只怕，再移不开目光。
    天宇之上，风乐转身间，看到身后娉婷的阿枉，面容精致，笑意盈眶，却又是，那么那么的勉强。她淡笑，“刚才没有见到你。”
    风乐温言，“我去了人间。”
    阿枉低眉，脸上却仍是笑，“去看迎雪？”
    风乐点头，“是。”
    阿枉心伤，脸上却还是笑，眼角微有些悲伤，疼痛的悲伤，逆流过眼。
    “同时，也跟她告别。”风乐紧锁她的眼，神情真诚，他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道：“阿枉，你又何须这么做？”
    阿枉低眉，身子却有些无可抑制的颤抖。
    “你故意尘封慕兰的记忆，便是让迎雪死心，再跟我在一起么？”语气中有叹息，她太傻。
    阿枉唇边露出苦笑，“我不想，你总是那么难过。”
    “你这样做，我更难过。”轻拥住她，风乐低语，“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对你的伤害够多，我以后，再不会这样。”
    阿枉高兴，但高兴中又带着一丝迟疑，“那迎雪……”
    “她现在爱的不是我。”捧住她的脸，他眼底是释放后的笑意，如纠结了很久很久的事，以为还会再纠结一辈子的事，终于不再牵扯。
    听了这句话，阿枉终于露出真心的微笑，但突然皱眉，“可是我已经尘封了慕兰的记忆，若强加解开，他必死无疑。”
    “那让他自行解开吧。如若爱，必会记起一切。”
    日子再次陷入漫长，夜雨百无聊赖的呆在山谷。慕叶已有半月没有再来，自那天晚上后，夜雨早上醒来后便没再见过他。
    用法术将水汇成一个圆形在旋转，夜雨坐在桥上看着，想撞墙的心都有。无聊的站起，打算回屋继续睡觉，眼神流转间却看到一旁的石榴树。
    石榴已熟，她走过去，摘下一个，剥掉皮，看到晶莹剔透的石榴子，是非常鲜艳的红色。
    她拿起一颗，丢进嘴里，细细的咬着。
    甜味溢满口腔，烦闷的心情也丢开。她寻了一棵树，跃了上去，躺在上面闭目养神。手却一直将石榴往嘴里扔。
    他会喜欢吃吗？
    露出淡淡的苦笑，她睁眼，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喃喃道：“他都不告而别，显然不喜欢你，你还念着他干嘛？”话音落，眼神却还是锁在那嫣红的石榴子上。
    手指细细抚过，她恍惚看到了他的笑脸，那么淡，却又是那么好看。只一瞬，却又消失殆尽，剩下尴尬的神色，相对无言。
    将剩下的石榴子全吞进胃里，将石榴皮扔掉，她闭上眼，故意晃了晃身子。
    果然倾斜的落下，她却不想阻止，也许，掉下去能把自己砸晕呢。
    砸晕了，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睡着了。
    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反正也死不了。
    没有如意料中的坚硬与疼痛，夜雨疑惑的睁眼，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她愣了一会儿，慕叶已道：“怎么那么不小心？”还好自己抱住了她，不然，她又会怎么样？
    怀抱温暖，夜雨这一生中，再没第二个人抱过自己。但随即她低眉，有些生气似的道：“我以为你不来了。”离开半个月，没有一点音信，她不怪是不可能的。
    慕叶看着她，心底涌出一阵异样。夜雨没听到他说话，忍不住抬头，却跌进他如深潭般的眼里。
    视线交缠，慕叶慌忙躲开，察觉自己还一直抱着她，连忙将她放下，转过头，道：“我去看看迎雪。”
    他的背影有些慌乱，夜雨咬了咬唇。
    过了半月，迎雪脸色依旧。而慕叶，看着她的脸，却出现了神。又想到了那个娇俏的女孩。夜雨走了进来，站在他旁边，道：“你这半月去了哪里？”
    “我爹叫我外出办事。”
    夜雨低头，语气极轻，“便可以半月都没有一点消息么？”
    “事出很突然。”慕叶突然惊讶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跟她解释，他一直想告诉她，但是没有机会，所以待事情办完后，他立马过来。但是没有想到，他一来，便看到她从树上掉下来。虽然知道，她不会有什么事，但那一刻，他还是紧张的差点窒息。
    夜雨听后微笑，笑的有些苦涩，“我本不应该让你解释，是我痴想了。”痴想到日夜盼着他来，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抬头看他是不是来了，便是夜里，也是睡不好，期盼他突然而至。
    终于他到，淡淡的一句解释便是“事出很突然”。
    心很疼痛，夜雨想不到自己如今竟变的如此磨磨唧唧，她甩头，跑出了竹屋。
    山谷中都是树，夜雨想发泄，于是一直跑一直跑，不知跑到了哪里，终是停了下来，泪如雨下。
    阳光疏疏密密的自缝隙中撒下，热烈而温暖，太过美好，让夜雨看的生厌。她一拂手，乌云遮住了阳光，细密的雨落了下来。
    丝丝细密，万缕千愁。发际渐渐被淋湿，她抱紧双腿，如无家可归的小孩，只能抱着自己，只能依靠着自己。
    情字一关，原是如此伤人呢，可笑她自己以前总是不屑一顾，对迎雪的做法总是充满不解。
    现在，已在尝悲伤。
    衣服湿透，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
    夜雨抬头，看到了慕叶，他一脸平静，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夜雨眼睛便开始变的模糊，她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出现不一样的表情。
    那日暖暖的笑，变的很遥远，遥远到，她要努力努力很努力的想，才会想的出来，才能在心里勾勒出他笑的线条。
    雨亦浸湿了他的衣，夜雨感到心疼，手一挥，雨丝便停下。她咬咬唇，终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来了？”
    没有回答，夜雨有些懊恼。
    但下一瞬，慕叶蹲下身来，轻柔的抱起她，慢慢往回走。
    他侧脸的弧度优美，她却有些疑惑，“你……”
    慕叶叹息一声，道：“别再伤害自己。”
    夜雨撇起了嘴，“我没什么好玩，只剩自己可以玩了。更何况，我是神仙，死不了的。”
    “我会心疼。”
    怕是幻觉，夜雨愣住，看着他的侧脸，抓住他衣服的指尖都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
    慕叶低下头，望着她，眼中竟是暖暖的笑，“神仙也会幻听吗？”
    夜雨没有笑，仍是愣着，不敢相信。
    慕叶苦笑一声，道：“真没听到么？那算了。”
    走出几步，夜雨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道：“你说……你心疼我？”
    没有丝毫犹豫与勉强的，慕叶点点头。
    夜雨全身松懈，她靠着他温暖的胸，手也环上了他的脖子，叹息道：“不管你是不是为了哄我，总归，谢谢你。”
    慕叶抱紧了她，缓缓道：“不是哄你。”
    “那也谢谢你。”夜雨将头埋进他胸口，闷声道。
    反正，心疼的意思不代表爱。
    而且，他爱的是迎雪，怎么可能是自己？
    走回竹屋处，两人衣服却已经干了，慕叶抱了她放在石凳上坐下，摸摸她的头，道：“我去做饭。”
    生火，切菜，翻炒。夜雨一直愣愣的看着他，慕叶做起这些事手法并不算熟，而夜雨好奇的事，很多东西她都没看到这里有，想必是慕叶今日带来的，她没注意罢了。
    过了没多久，香味飘出来，夜雨跑过去拿了碗筷摆好，慕叶端了菜过来。
    依旧是一菜一汤，内容却丰盛了许多。夜雨夹了菜，味道果然又是很不错。她本易开心，吃了饭，脸上笑颜已如花般娇艳。洗了碗，却没有看到慕叶的身影，她失落，还有些急促，走进迎雪睡的地方也没有看到，她走出屋子，却在另一间屋子看到了白影。
    慕叶安静的睡在床上，夜雨此时才发觉，他脸上风尘多重，眼边都是黑眼圈，看来真的是很累了呢。
    抚上他的眉眼，夜雨的心，突然觉得很安定。过了没多久，她也伏在他身旁，沉沉睡去。
    睡着后，思绪飘浮，她居然看到了太上老君。她欢笑着跑上去，老君已经摆好了棋局。两仙正要下，老君看到她的脸色时，执棋子的指却颤抖了一下，她好奇道：“你怎么了？怎么不下啊？莫非怕输？”
    老君并没有同往日般跟她嬉闹下去，而是叹息一声，放下了棋子，定定的看着她。
    夜雨抚上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
    老君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道：“夜雨，我该说你什么好？”
    夜雨一脸迷茫。
    “你作甚不好？竟去爱那凡夫俗子？”老君摇头。
    夜雨摸摸鼻子，“这你也知道？”
    老君道：“神仙最忌讳有凡人的爱情，你为什么明知故犯？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吗？”
    夜雨茫然的摇头。
    老君敲了敲她的头，道：“玉帝的女儿七公主，现在都还关在天牢里，这还是当年圣灵替她求了一情，若换你，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说不定，会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夜雨皱眉。
    老君又叹道：“娃，还是早点醒悟吧。还好今天我棋隐犯了找你下棋，若是旁仙得知，告知玉帝，你就……”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夜雨也能猜到定没什么好果子。
    夜雨皱眉，迷茫道：“老君，难道神仙跟凡人……就真的不能？”
    老君厉声道：“你切切不可妄想，还是趁情意未深，断了吧。”
    夜雨从未见他严厉的模样，想笑，却终是笑不出来。
    醒来时天色已晚，她睁眼，看到慕叶仍是在沉睡，脑海中不禁闪过老君说的话。
    仙人结合，是大忌。
    手抚上他的脸，夜雨唇边带着苦笑，明知不可行，便不会再行吗？
    能如此的话，世间能太平许多，也会无趣许多吧。
    她走出屋外，坐在石凳上，依旧在想着老君的话。积郁间手一挥，很多萤火虫出现，一闪一闪，映衬的世间格外美丽与梦幻。
    一个少女，面容犹豫，万千萤火虫围绕着她飞舞，煞是好看。慕叶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他轻轻走过，柔声道：“夜雨，在想什么？”
    夜雨吓了一跳，抬眼间便看到他微笑着暖暖的眸子，心一动，异样的感觉占满心房，她不禁脱口而出，“你笑起来真好看。”
    慕叶坐在她旁边，温言道：“那我以后一直笑给你看好不好？”
    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夜雨眼中有疑惑。
    慕叶认真道：“我以为，你爱我。”
    早已知道自己的心事他都明了，但陡然说出来，夜雨还是感觉自己的脸微微的发热，但马上，她又负气似的道：“你不爱我。”
    慕叶握过她的手，满含深情，“我以为我不爱，但事实上却是……深爱。”
    夜雨愣，满脸带着不相信，但他眼眸中的认真，又让她不能忽视。
    “你让我心动，让我心疼。”他娓娓诉说，语气轻柔。
    夜雨忍不住道：“你爱的是迎雪……”
    “不是，我对她，只是敬佩。”看着迎雪时心灵平静无波，他以为至少是有些微的喜欢，所以当夜雨问时，他没有否认。“我其实很害怕，害怕失去。我总是趁着夜色把伤感埋葬，因为突兀的缺乏过渡，连伤感都变得不真实，所以我，假装冷漠，假装无情。”
    听到他的心声，夜雨在欣喜中，还有满满的心疼。
    “我亲眼见到我最爱的娘亲去世，所以，我知道，因为在乎，才怕失去，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我再不要在乎什么。因为这样，我便再不会害怕失去，失去时也不会疼的无法呼吸，疼的支离破碎。”锁住她的眼，他慢慢倾诉。
    “那现在……”
    慕叶抵住她的额，轻道：“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爱你。离开的半个月，很想很想再见你。”
    悄悄掐了掐自己，是真实的疼痛，夜雨感动的热泪盈眶，她抱住他的脖子，低喃，“慕叶……”
    “别哭。”
    “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慕叶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爱你。”
    “嗯，真好。”好到，她彻底忘了老君的话，彻底的沦陷。
    相守的时光总是特别容易流逝，离开慕叶的怀抱，夜雨无奈的望天，道：“已经是半夜了，你该回去了。”
    慕叶温言，道：“我明天还会再来。”
    心下虽不舍，但夜雨还是顺巧的点头。慕叶一离开，天色风起云涌，夜雨手托着腮，弱弱的道：“来了便出现吧。”
    一个人影显现出来，是老君那张平日笑哈哈今日却特别阴郁的脸，他气呼呼的坐下，道：“看来我对你的警告连屁都不如啊，屁都还有一点味道呢。”
    夜雨面带委屈，“老君，我也不想……”
    “那就赶紧断了。”
    夜雨低下头，低声道：“我不想。”
    老君一拍桌子，道：“现在是你想不想的时候吗？是必须，必须！”他说的脸红脖子粗，显然是真动了怒气。
    夜雨摸摸鼻子，“有没有别的方法？”
    老君紧瞪着她，“你就那么喜欢那死小子？”
    夜雨毫不犹豫的点头。
    老君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捻了捻自己的胡须，道：“就算，不做神仙，你也愿意？”
    眼神闪亮，夜雨激动的抓住他的袖，“这么说，您真的有办法？”
    老君气的胡须直抖，“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你要知道有多少异灵想做神仙都做不了？你们这届只有你修成了正果。如若放弃，那就得重投五道轮回，受凡世颠肺流离之苦。”
    夜雨一脸真诚，“我愿意。”
    老君看着她，眼里有隐隐的哀伤，深深叹息一声，道：“你就不想想我两的情分？若你不在，我找谁下棋去？”
    夜雨埋头。
    见她不说话，老君知她心意已决，道：“罢了。你今天白天私自降雨，若我禀于玉帝，他必会贬你为凡人。”
    夜雨咬牙，抬起头对他灿烂一笑，“谢谢你老君。”
    老君依旧是叹息，哀愁道：“以后，没人陪我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