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纪

这时候，我反而觉得很失望，母后和我的距离真是越来越远了。我开始说胡话，我说，母后呢，我再也抓不住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枫灵巷突然就震了一下。
定了定神，他说，你一个柔弱的公主，那样的场景肯定把你吓坏了，你不用再害怕下去，那畜牲已被我抓去了天牢。
我依然没有跟他说话，依然在想我的母后。
过了一会，我的意识又变模糊了，只知道枫灵巷要了一碗参汤，一勺一勺的喂我。
等我再一次醒过来，全身疼得不那么剧烈了，只有伤口的位置还很揪心。我穿上靴子开始洗漱，宫女告诉我，枫公子已经走了，他要你好好保重身体。
然后我看见铜盆里出现了枫灵巷的笑容。
宫女顿了顿，又说，枫灵巷临走时给了龙王爷许多元宝，要他把水晶宫修的像以前一样富丽堂皇。
哦，我应了一声继续洗漱，打扮完毕以后才回味出宫女的话。我问她，你说什么，父王醒了吗，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是的，龙王爷醒了，他像以前一样健康，他让你身体痊愈后再去见他，我见你满脸憔悴……
宫女还没说完我就从卧房里出去了，见到父王的时候，他正一个人沉默着。我第一眼就看出了父王的苍老，在昏迷的这些天里，许多皱纹悄悄爬上了他的额头。他弯着身子，原来父王在这里站着等了我很久，谁来都不见。
我跪下去，叫他，父王。
我说，父王，我罪孽深重，您惩罚我吧。
父王既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他挥了挥手，很平淡地说，都过去了。父王说话的语气平淡的如花开花落，平淡的如云卷云舒。
然而都过去了这四个字又多么沉重，压得我没有力气呼吸。就因为我拿走了蓝玉石，害得父王昏迷了许多天知觉全无，害得水晶宫毁灭过两次，害得我的朋友们丢掉了性命，害得整个水族出现了灭顶的危机。可他们都没有埋怨过什么，仍就多我和颜悦色，我怎么能不痛恨自己，连以死谢罪的心都有。
就凭父王一句话就过去了，过去了？
父王把我扶了起来，亲了我的额头，他说，清儿，我很想你。
父王又说，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后失去了姐姐，都是我的原因，你生命的残缺我一直都想给你补偿过来，一直都觉得欠你，。虽然你也做错事，但算得了什么，父王能扛的肯定给你扛，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相依为命，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失去什么只要想起你还在我身边，心里就阳光明媚。
我终于忍不住靠在父王的怀里哭了起来，我抽泣着说，父王，您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会更难过，连良心都对不住。
父王却说，清儿，你不要难过，我们能相见应该高兴才对，感谢我的重生。
我把蓝玉石取了出来，它散发的蓝色光芒如同鬼魅。我递到父王面前说，一切灾难皆是因它而起，怎样毁灭由父王定夺。
父王没有接过去，他说，这是你母后的传家之宝，传女不传男，听说它还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就由你保管吧。
回到卧房，龟伯伯已经在这里等我了，他穿的很光鲜，为了庆祝灵兽的离去宫里的每一个生灵都穿得很光鲜。龟伯伯坐在床榻的边缘，表情很凝重。
我说，龟伯伯，您来了。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沉默了一会，才道，最近我一直想找你聊聊。
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不知道龟伯伯的内心酝酿出什么，但他是长辈，说什么我都会耐心听。
龟伯伯说，你是在我眼前长大的，就觉得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将成为我们引以为傲的图腾，当你勇敢的站在灵兽面前的那一霎那，我想我们的公主长大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其实我很羞愧，并且把这种心情蔓延到周围的水域里，许多水草卷起了叶子，就跟含羞草一样。
龟伯伯看了我一眼，又说，只是有时候你太一意孤行。
我说，我有这种缺点吗？
那天你从天界回来满脸的忧伤，所以我才说凝心液那么神奇，我是怕你担心。你也应该想到你父王坏掉的是心脏，哪会轻易恢复，可是你却白白损失掉半瓶，若不是枫公子带着灵药，龙主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我听完后，震惊地张开了嘴巴。
龟伯伯安慰我说，你也不用太过罪责，是我当初没有拦你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去。
过了好久，我才又勇气说出话来，我喃喃地道，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你还记得前些天你常问我的话吗？你问我，父王为什么还没有醒来，我说，时间，我市不想把原因捅破，但是每当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龙主，心里就难过到一定境界。
我确实有清晰的记忆，并且像刀刻一样的深刻。龟伯伯的话在我的耳朵里久久萦绕，让我觉得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我说，龟伯伯，我作孽啊。
龟伯伯说，公主，其实你还是挺乖巧的。
我说，龟伯伯，你不用善意的欺骗我，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龟伯伯很不解地看着我，也难怪，从小到大我总是喜欢听赞扬的话，从没有这么拒绝过。
他说，宫里的朋友们都很心疼你，可是再宠你也要把你的错误讲出来。
我说，我知道，我很让你们操心。
龟伯伯没有再接下去，我想他越来越猜不到我的心思，他害怕因为一句话的不慎而引起我的生气。于是他把话锋一转，谈到枫灵巷。他说，枫公子抱你回水晶宫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但我看到他紧紧地握住了你的手，就在这一刻我看穿了他的思想。
我静静地听着，静静的。
龟伯伯又说，我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什么是爱，我说一种是疼爱一种是爱护，还有一种是情爱，当时我没有给你解释，枫公子对你就是这一种。
我说，他对我是什么，我没有想过。
一生之中找一个对你好的不容易。
你是让我嫁给他?
是的，他比凡世要好。
原来你们烦我了，想把我赶出去，何必提什么枫灵巷，我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嫁掉算了。
这次我是真生气了，没想到一向最疼我的龟伯伯要赶我走，他难道也怕我这个命中注定要带来灾难的女子给他带来什么不幸吗？
龟伯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惊慌不定已经挂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他的面庞一阵自责的风拂过了我的心湖，我这样肆无忌惮的发脾气确实过分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问，您还有别的事吗，我要休息了。
龟伯伯慢慢地舒了口气，才说，从其他水域过来帮我们的朋友一会要离开了，你要不要去送一下。
我去，我想都没想。
在城门口目送着那些朋友们离去，我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感激的语气只在我口中盘旋。而他们却微笑着冲我打招呼，同样没有责怪我的意思。脸上的温和甚至可以融化天山上的雪。
当最后一个朋友穿着铠甲从我面前走过时，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因为他对我说，以后有了困难再来找我。说完后他很潇洒地回过头去，暗蓝色的头发在水波里荡了又荡。
龟伯伯站在我身后，他说，其实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乖巧的小公主。
一阵暗流涌来，冲淡了我眼里的泪水。
又开始修建新宫殿了，这次我们运来了最好的石料动用了最好的工匠，父王真的要建造的富丽且堂皇，就像凌霄殿一样。他们每天都忙来忙去，只有我自己站在城墙上，与水花做伴，看着宫殿在增大。
有时候我也遥望海的尽头，期待太阳公公沉下来，把海水染成红色。于是我的耳畔就响起母后的声音。她说，记住你的家。可她自己却没有回来，忘记了时光的逝去。
有时候我也觉得日子过得很悲壮。
新宫殿建成的那天，许多水族的朋友坐在围墙的里面狂欢，龟伯伯喝了许多酒，满身都是酒气。他对我父王说，我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不但有个忤逆的妻子，还有一个软弱的心肠，我的付出总是没有回报。
当时我正坐在父王的旁边，这句话听得很清楚，也听得很疑惑。我问父王，龟伯伯还有个妻子，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父王对我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无法走近龟伯伯迷离的感情世界，只能把他的酒杯夺下来，安慰他，你还有我们。
你，龟伯伯的话已经不中听了，他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既不冰雪也不聪明，你为最心疼你的朋友做过什么，你的心不在这里。
我没有同龟伯伯争辩，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他说这些话我还是很伤心。我也很害怕，我害怕其他的朋友也像他一样赶我离去。
我站起来的时候，父王问我，你去哪？
我说，随便走走。
不知不觉的我竟走到了望世崖，跟许多天一样，这里依旧没有绿色。踩在生硬且光秃的岩石上，脚磨得失去了知觉。我抬起头看里看那个小木屋，有一朵白花丛屋檐上冒了出来，分外的娇嫩。
余婆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她看见我后，很平淡地对我说，小公主，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说，我很奇怪，屋檐上怎么会长出花来。
余婆很神往地看了它一眼，才说，它叫潜罂花，是我栽培起来的，费了很多心思。这种花很神奇，虽然脆弱，但它长大后撒出的花粉，可以让漫山遍野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