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纪

龟伯伯没说话，可我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强烈发抖，就像一片被风吹着飘摇的瑟瑟的叶。他怎么能面对我这个样子呢，我是他的孩子。
我说，龟伯伯，我不哭，我只是好难过。
他说，宫里的人都在等你，你的父王，你的朋友，还有枫公子，你怎么能跑在外面呢？
枫公子，我的眼前浮现出他俊俏的脸，这个天庭的公子，贵族里的王孙，他在等着我吗？我问，枫公子住在了宫里吗？
是的，都住了好些时候，每天都在你的房间里黯然神伤。
我听了这话以后更是难过，痛苦而不知道说什么，这种感觉就像雪花一样，四处飘散，空悠悠地落在了大地上。
龟伯伯又说，我能看出枫公子是真的喜欢你，你应该见见他。
我说，我已经想好要回去了。
其实，其实每个人都想为你好，你还记得你离开水晶宫之前我对你说的话吗，我刺你是想让你永远留在宫里，没想到你竟成了叛逆的孩子。
我说，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是代表的什么意思，不知道说自己的叛逆还是说龟伯伯的苦心，但是我知道，我和龟伯伯的误会都已经涣然冰释。
龟伯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肯定没想到我会顺从他，并且时间如此短暂。
我解释道，我想家了，想你们大家。
公主，我带你回水晶宫吧。
龟伯伯的语气里带着殷切的希望，可我还是要说，等我先去和凡世的朋友们道别。
他说，好吧，别让我等太久。
这个夜里我没有睡好，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潘小浩的身影。他是一个让我伤透了心的人，我要忘记他了，不会在为他祈祷了。可是我听人说过，忘掉一个人需要一生一世，我知道是真的。
我的眼泪就是在想这句话时流下来的，从床板的夹缝里滴了下去。泪水可能掉在了下埔女孩的脸蛋上，因为她问我，冰清，你怎么了。
我笑了一下往下看她，看了一眼这个面若梨花的女孩。中午她扶我起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现在可爱呢，也许是因为分别让人格外的迷离，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她格外美丽。
我问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不会害怕？
她也坐了起来，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在问我，冰清，你生病了吗？仿佛在她心中我很易碎，可她张开嘴，仅仅吐出了两个字，说完后她就躺下了。
她说，真逗。
真逗，我想我真的很能逗，我忽然觉得有一种很悲哀的气氛把我一层层的缠绕起来。我双手抱膝倚着墙壁坐了下来。
我又想到了肖芒，想到了她的国色天香。等到我明天见到她，一定告诉她好好照顾小浩，我再也不跟她抢了。
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我就在学堂里等肖芒，我要把尘世的幽怨做个了断。可是若大的校园里一直没有她的身影，其他的同学倒是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怎么会这么巧合，平常她总是很早就到了。我可不希望这是一场错过的美丽。
我等着等着却把潘小浩等来了，他挎着肩包，额发吹散在早风里。
我忍不住就叫了他，叫他，潘小浩。
本来我是不想见他最后一面的，我怕我又会动摇，重新走入他漆暗而且忧伤的世界。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确实这么做了，在潘小浩面前我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我叫出的声音在稀薄的空气里传播，潘小浩笑着回过头来，他问，冰清，你在叫我吗？
我本来是等肖芒的，刚好碰见了你。
潘小浩不敢相信似的眨着眼睛，他明亮的瞳仁晶晶莹莹的，就像在黑夜中起舞的萤火虫。
我说，是的，我知道我和她根本就没有谈话的理由，可是时间到了，不能再等下去。
说着说着我的眼前模糊了，我回到了一个凄惨的境界里，这里有我和每个人的分别，以及当时的神情，还有几个不灭的魂灵。
我想，许多年以后，潘小浩也会沉淀在里面。
这时候，潘小浩更疑惑了，他说，冰清，你今天很奇怪。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好听，就算他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散去，只要在某个角落里听到他的声音，碎片就会重新组合起来，并且拼凑的更加完美。
潘小浩又说，当你没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时候，想的不一定是对的，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这句话说得真好，冰清，我是真的看不透彻你。
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每天都在改变着，真的，每天都在变。
小浩的眼睛还是水一样清澈，没有任何波澜，在那里面每个人都是一个意象，情景就像一个幻觉。而我的眼睛里，小浩是最清晰的，他的周围全是模糊的轮廓。
潘小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递到我面前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以前允诺过的。
我拿了过来，把盒子捧到了手心里，抚摸它。
小浩说，你打开它，你一定会很意外。
是的，我确实很意外，因为盒子里是一个根蓝玉石很相似的饰品，同样拥有诡异的蓝色。我问，你怎么送这个给我？
去年的中秋节就答应送你礼物的，只是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另外在我的印象里你只带过这种饰品，仿佛对它情有独钟，所以我就拜托工匠打一个送你。
我笑了，很开心的笑了，我对他说，谢谢你。
我本来是要跟潘小浩说再见的，到了这时候，我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竟然很平淡的感动了我。
这种感动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回到宿舍里不停地摆弄潘小浩送我的礼物，并把它挂在脖子上，对比它们两个哪个漂亮些。它们是一样好看的，因为它们的外形一模一样。我甚至通过它们想到了潘小浩构思的样子，眉头紧锁，无比的好看。
我的脸上此时也挂满了幸福，这天，这两个饰品我来回转带了好几次。
又过了一天，这天我依旧起了个大早，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的空气。我发现老师屋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他一定是起来工作了，在灯光下，如同面对着无数幽怨的眼神。
我想去看看他，看他工作的样子。
到了他的门口，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老师站了起来，他没有搭理我，而是过去把门关上了。我有些气愤，开玩笑似的凑到他的面前，咬他的耳朵。他也只是动了动身子，依旧低着头。
依旧木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我才想到，我现在佩戴的是小浩送我的那个礼物，他看不到我。于是我就笑了，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很释然的笑了起来。
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这个成熟的男人，他真的不怎么好看了，额头上都有了皱纹，虽然浅浅的，但已经成了不能抹去的年华痕迹。他在不停地写，不停地，手心里渗出了汗。
我一时无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慎触到了塑料花，它摇动了一下，摇碎了桔红的灯光。摇出了一块很大的阴影，同时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想，我什么时候具有这样强的本领了呢？
我是没有的，是肖芒，她走了进来，她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的老师抬头看了她，然后问，同学，你有事吗？
肖芒的眼神先是不停地飘，飘来飘去飘到我的脸上，仿佛能看见我似的。然后才说，我想告一个人，一个在你眼里很好的人。
谁呀，老师漫不经心的问她。
冰清，说完后，她又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冰，清。
听完这两个字，老师手里的笔突然就落下了，在纸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一时间，屋子里寂静的宛如幽谷。其实我也吃了一惊，这几天她那么过分的对我，我也只是默默地承受，只是在无人的时候扬起头来，让眼泪流不下来。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我静静地听着。
肖芒说，我是你隔壁班上的，跟潘小浩是邻居，放学的时候经常走在一起，可不知道为什么，冰清不让我跟他一起，还经常的欺辱我。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泛滥了，我真想大声地说，肖芒，你说谎，你在撒一个弥天大谎。
肖芒继续说，这种事情不止一次了，学校为什么留下这样的学生？
肖芒，你这是要赶我走吗？我一再的忍让你，你却不停地逼我。你哪里知道，我喜欢潘小浩比你喜欢的深沉，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的一切，他一个温暖的举动就可以让我留下来。肖芒真的想让我的一切都无法挽留吗？
这期间，老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看着肖芒，听着她说，就像在听一个无聊的故事，听一个老人在追忆曾经。
我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肖芒问他，老师，你会怎么做呢？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呢？
让她离开这里，远远的，永远的滚出去。
我的心迅速的变凉了，就跟冻结了似的。我真想变成一只飞虫钻进她的胸膛，看看肖芒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是不是漆黑如墨。
老师说，谢谢你同学，你的话我记下了。
肖芒走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已经破晓，她开门的那一刻，屋里很快的亮了一下，灯光不那么耀眼了。
以后的几天，我再也踏实不下来了，我好担心，担心老师真的会赶我走，那样我就不容易看好潘小浩了。我是为了他，才想留在这里。龟伯伯知道这样一定会笑话我，可是我宁愿他笑话我也要在这里呆下去。
这期间，潘小浩来找过我，他还邀请我去樵子居，他说就我们三个人，他，我，还有肖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