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侬的歌

32 第三十二赏


老谭年过四十,给人的感觉却不过三十出头。此刻,蜷缩在椅中的他苍老的令我感伤。
    当唯一是一个浪子,怀拥无数女人的时候老谭无疑是快乐的。即便那‘无数’中不会有他的位置。当唯一眼中只有一个女人和与这个女人的未来时,老谭是多余的不快乐的。
    我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窗外草丛中倔强绽放的一株野花,拿出手机拨通了陌生而熟悉的号码。通话结束后,我迎向老谭诧异的眸光。“该伍语侬承担的,我决不逃避!”这句话说出口,我整个人像是从飘忽的云端走向大地,身子踏实沉重。
    落地窗投射出我虚幻的身影,我看到乌黑眸子中许久未见的坚决。如同在医院醒来后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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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秋鹏时恍如隔世。
    他愈见清减,从我爱上他时就总是性感光洁的下巴上扎满了青色胡渣。我早就说他嘴唇微抿眉睫忧伤的时候像一座希腊神像,此刻,名副其实。
    他在钟声悠远响起虔诚青烟飘渺荡谥中出现,身着藏青色中式袍子,前胸一串沉香色佛珠轻摇。
    而我刚刚上了一炷香,许了毫无目的的愿。是的,这里是一座寺庙。
    “倒是个躲记者的好去处。”我说道。
    “何须躲避,我只是要离婚。”
    “可你是千秋世纪的董事长,妻子娘家声名显赫。你甚至不是为了第三者而离婚!”
    他注视着我,脚步移过来。轻轻的,没有一丝声音。“我是为了我自己。语侬,我很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在我可以呼吸得到的地方停下,望着我的眼神雾蒙蒙的。“我仍渴望你,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往前走一步了。如果我还有气力去赢回你,那个家或许还能维持。你看……”他抚着我的脸颊,手指再不能引起我的微颤。“我没有能力了,没有。”
    我有些吃惊,问道:“秋鹏,公司你也不打算要了吗?”那是他奋斗多年的成果。
    秋鹏捻着手中的佛珠沉默不语。
    “你什么都给她,她却仍要开记者会炒旧账,这是为什么?”
    “语侬,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童童妈妈……”他沉吟片刻,望着我坦率说了出来:“她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嗯……你能明白吗?她,不太正常。”
    “是啊。”一个梦魇中常常纠缠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疯了,你不知道吗?伍小姐?我被你们的炽热爱情逼疯了。”童童妈妈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清丽雍容,却足以令我联想到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切。
    秋鹏一把拉住我挡在前面。“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秋鹏!”童童妈妈平静的神色略起波澜,诘问道:“我警告你,别再让你的什么鬼律师跟我谈离婚的事,你想要童童的监护权,休想!”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身后那个长高了些的身影,童童扎着两个辫子缓缓从妈妈身后站出身子,酷似秋鹏的双眸毫无情绪的望了我一眼。
    就这一眼,我全身的毛发几乎都要竖立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后退着。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体会我有多怕这个孩子。
    “韵琴,为什么要带孩子过来?”秋鹏怒喝。
    “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吗?”韵琴一把拉住童童的手,童童这才显出几分惊慌失措。“她捅了伍语侬一刀,你就把我们送到加拿大,强制童童接受心理治疗!你知道孩子多怕心理治疗吗?你知道孩子多想你吗?你却连看我们的时间都没有!”
    “韵琴,是你不让我接触孩子,是你每天在她心里灌输仇恨,是你不能给孩子一个健康的环境。童童,”秋鹏转而对童童伸出双手。“到爸爸这儿来。”
    他的怀抱一定很诱惑,孩子的眼眸里分明闪烁着渴望。
    “童童!”韵琴尖细的嗓音骤然响起。“是谁害得我们家变成这样?你该杀了这个女人!”
    童童眼中的渴望顿时消散,灵异的黑瞳重新望着我。
    不,不,你不能再给我一刀!
    我惊恐后退,慌乱起来。
    “语侬。”秋鹏握住了我的手,用强有力的温暖包裹我的冰冷。“我答应过你,绝不会有第二次伤害。相信我。”说完,他沉声向身后大殿问道:“你们都看到了?”
    大殿内,鱼贯而出许多记者,他们手持相机个个目光投向无措的童童。紧跟其后的还有一些穿制服的外国人,其中一个走向神色突变的韵琴很有礼貌的说着英文。我听到身后记者的轻声翻译,大意是不能继续担任韵琴的律师并且建议她尽快接受精神科治疗,孩子应暂时由秋鹏先生抚养。临走时,他对秋鹏说:“谢谢你,秋先生。”
    秋鹏只是淡淡一笑。
    韵琴像是变作一尊化石,任由秋鹏牵走童童的手。被父亲抱在怀中的童童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抓着秋鹏的衣衫不放。“韵琴,我给你联系了最好的精神科医生,他们就在外面。另外……”他俯在韵琴耳侧耳语:“你父亲想拿走千秋世纪,怎么可能?”这句话,紧挨着秋鹏的我听得一清二楚不寒而栗。
    秋鹏,终究还是那个无人能撼动的秋鹏。我,只是陪着他演了一场戏。
    我麻木的走在秋鹏父女旁边,窃窃私语伴随着古庙的青烟弥散开来——
    “秋太太原来有精神疾病啊。”
    “利用孩子对付丈夫的情人,这种人怎么能拥有孩子的抚养权?”
    “我看伍小姐离开唐唯一回到秋董身边也不错。”
    ……
    我身旁的秋鹏低下头,嘴角绽出一抹胜利笑容。他不是为了我而离婚。这句话是迄今为止他对我说的唯一实话。
    一切风波就这样轻易解除,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走出古刹,他的黑色罗孚安静等待。我挣脱他的钳制,微笑着说:“秋先生,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他将童童抱进罗孚,然后关上车门。“语侬,你看到了,不会再有什么力量阻止我们在一起,甚至是舆论。”
    我看一眼仍旧惊恐的童童,摇头说道:“秋鹏,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现在才知道不是。原来,女人的初恋爱的都是幻象这句话一点也没错。我们,真是一切源于一双高跟鞋。你看,我现在只穿平跟鞋,高跟鞋的时代过去了。”
    他猛然拥住我将我抬高置空。“看,我仍有办法变出高跟鞋。”
    我平视秋鹏,平静迎接他放肆的亲吻。
    他错了,还有一种力量能倾覆这一切。
    一片惊呼声中,我被另一股力量卷走,待到意识从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韵琴紧紧抱着站在悬崖边的栅栏外侧。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停车场的东面栅栏外是幽深悬崖。
    坠落的那一刻,我听到很多熟悉的声音。
    “妈妈……”这是童童的。
    “韵琴……”这是秋鹏的。
    “伍语侬,你一定要这么笨吗?”天,这是唯一的,他来了!
    是的,我,真是好笨啊。叹息中,我被一股力量席卷,大约是岩石撞击了我的头部,意识渐无。
    这样倒好,总比亲眼看着自己粉身碎骨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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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是一个容易接近死亡的人。
    那一刻总能让我看清自己的自私和可笑。
    唯一,我究竟多爱你?这个问题很可疑,因为我甚至觉得提出这样的问题都透着一丝虚假。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对唯一就像是藤萝植物对一棵苍天大树的情感。我必须丝丝缕缕攀附着他才能活下去。
    什么是爱?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爱情究竟是付出多还是得到多?这之间是平等的?呵呵,鬼话。
    伍语侬,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虚伪自私的笨蛋知道吗?
    我猛然睁开双眼,鼻息间窜入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我左手温热,右手冰冷。看过去,胡子拉茬的唯一紧攥着我的左手平静沉睡。
    我伸出冰冷右手抚摸他的胡子茬,他醒了,然后,吻我……
    三天后,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我们回到厂房,一边谈笑一边收拾去美国的行李。月亮升起的时候,唯一不由分说沉入我的身体。我们纠缠到身体疼痛。
    就这样,大家都异常沉默。这次出院与上次很不一样,媒体集体缄默。我终于不再收到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注。
    我为什么没死,韵琴怎么样了,秋鹏呢?
    这些,我不问,唯一不说,谁都不肯提起。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知道,如果知道了某些事情,我就没有能力和唯一一起飞了。我那些死命攀附的丝丝缕缕就会断裂枯死。我是自以为是虚伪自私的笨蛋啊!离开任何一点都无法心安理得的生活。
    所以,请允许我把一切打包永远深埋。我还活着,唯一还是我的苍天大树,这,就是我该知道的所有。
    哥伦比亚航空公司的机票就摆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美国静静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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