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侬的歌

31 第三十一赏


黑暗中,小白闪烁着幽亮的瞳紧盯着我,它显然受了我的惊吓,身子弯弯弓起浑身毛发直立对我喵呜叫个不停。
    我坐起身,伸出手示意小白过来。它委委曲曲的扑入我的怀中,湿濡的舌舔着我的手心。转首看向窗外,天色泛白,朦胧破晓。赤着脚走到堆在门口的行李箱边,拉出一条裙子套在身上,初秋凉意阵阵袭来,我拉出一条黑色披肩围在肩上穿上鞋子拉开门走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是想走一会儿。栏下一辆出租车,我下意识说了一个地方。车子平稳的开向那里,一路上总有一对窥视的眼睛从后视镜探寻我。实在不耐了,我掉转看向窗外的目光对那冒犯的探寻迎面痛击。司机慌了神,赶忙老老实实收回眼神。停车的时候,我递钱给他,问:“我很好看么?”
    他涨红了脸,钱也没收就开着车走了。
    我看向面前绿树掩映下的白色建筑,大门的里面,是唯一的母亲,那个永远活在生命中最幸福最绚烂时期的女子。
    疯子从来都是快乐的。只有我们这些惧怕痛苦的人才会妒忌的认为他们的生活可悲可笑。
    门卫拦住了我,这里的管理很严格,不是病人的直系亲属是不能够进去探视的。我请他们拨通了唯一的电话,然后,就看到打电话的门卫不停的点着头,电话里,传来唯一模糊的声音:她是我的妻子,请让她进去。
    “好的,唐先生。”那人说完,将电话递给了我:“伍小姐,唐先生要跟你讲话。”
    我接过电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对着话筒呼吸。
    ”语侬。”他听出了我的呼吸,急切的唤我:“怎么跑到那里了?我这里还有很多事,两个小时后去接你。”
    “唯一,我没事。”我感受到了他的担忧,笑着说:“我是要见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对啊。”他在电话另一头释然笑了。“告诉妈妈,等一下我就去看她。”
    “好。”放下电话,我转身走进那扇为我开启的铁门。
    爬墙虎仍然像上次到来时那般油绿,折射着耀眼阳光明晃晃的摇摆着。只是破过那油绿的深处,你总能抓到一丝即将衰败的影子。走廊里装满通透的明亮阳光,莫扎特的小步舞曲蕩破光线尘埃钻进我的耳朵。找到那个美丽的女人毫不费力,只要循着阳光最耀眼的房间就够了。
    “世梵。”听到脚步声她一脸狂喜的抬起小脸,我大概让她失望了。她垂下头,径自沉浸在音乐的世界。我也并无打搅她的意思,走过这个我此刻应该称作母亲的美丽女子坐在飘窗前凝视初秋的风景。微凉的风拂过我的面颊,吹动了我的乱发。发丝在脸上摩挲的痒痒的。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想到这里来。我羡慕这个美丽女子,热爱这片宁静的空气。
    每个人体内都有疯狂的潜因子。我也会像她这样陷入永久的癫狂迷醉吗?
    渐渐的,爬墙虎的倒影从我的脚踝一路爬到手臂,灼热的感觉惊醒了怔忡着的我。高大围墙外,传来阵阵喧闹的声音。望过去,很多人高举着照相机与疗养院的门卫议论着什么。我慌张着站起身,一把将飘窗的垂帘用力拉上。
    唯一母亲被我吓住了,白皙的双手猛然离开键盘。房间内突然而至的昏暗光线使她平静的情绪起了很大的波澜。她惊恐望着我,转身朝门外奔去。
    “不要出去!”我急忙从后面赶上她,双臂用力圈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门外那些记者不知道是为何而来,他们若知道这里住着唯一的母亲,一定不会放过这么暴料的素材。
    对了,一定是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他盯着我看了整整一路,想必早就认出了我的身份。
    我一边懊悔着,一边承受着唯一母亲那与体形大不相称的巨大气力。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抓着我!不要伤害我!那些都是别人的中伤,我怎么可能爱上除你之外的人!世梵,相信我,我没有,我没有!你放开我,你抓疼我了!放开,放开!”她拼命的叫嚣,瘦弱的身子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抗力,我几乎就要被她拖出房间。
    “来人啊!快来人!”我嘶哑着呼喊。
    走廊传来了护士医生纷杂的脚步声,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一个德国医生。他一把抓住了唯一母亲快要挣脱的手臂,将她横抱到病床上。此刻,疗养院那残酷的磨折的非理性的一面才真实呈现在我的面前。白色病床上,唯一母亲赢弱的四肢拼命在宽大的白袍下挣扎,白色皮肤下青筋毕现。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啃咬所有接近她的人,幽黑的双瞳恨不得杀死所有不肯放她自由的医生护士。我看到他们捆绑她的四肢,绳索在她的脚踝手腕处勒出一道道血痕。我看到护士用冰冷的针头刺穿她几近透明的肌肤。我看到她像是搁浅的鲸鱼仰面极力呼吸。我看到她放弃挣扎,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恢复平静。我看到她此刻尊严尽失,只是一个患病的发作的疯子。
    我颓然坐在地上,直到护士对我说:“她已经睡着了,请你出去。”
    “都是我的错对吗?”我抓着护士的衣领一迭声地问:“是我的错对吗?”
    那个德国医生走了过来,厚实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我不停摇头,内疚抓住了我使我难以冷静下来。
    “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温暖的声音刚刚传来,我就被一阵熟悉的味道紧紧包裹住了。我的唯一来了,总在我最狼狈最不堪最难过的时候。
    “不,唯一,如果不是我来看她记者就不会跟到这里来,她也就不会受到刺激发作了!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紧咬着牙关,努力不让眼泪掉下。因为,犯错的人是没有资格哭泣的。
    “嘘。”他在我的唇上按住一根手指,指着他的母亲说:“她好不容易睡着了,你难道要吵醒她吗?”说完,他对着刚才要我离开的护士说道:“我是患者的儿子,请让我呆在这里。”护士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离开了。
    “来。”唯一牵着我的手坐在病床前,我看到他的西装上衣多处褶皱,问道:“你进来的很艰难吧?”他不以为意的低头看了一眼,摇头道:“没什么。别管这些了,来,我给你讲一些我妈妈的故事。”
    阳光透过厚重的垂幔在病房内洒下柔和的暖色光影,衬托着唯一讲述的那些许久以前的往事。眼前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的女子在我心目中更加立体丰满,她曾是一个那么完美幸福的女人。唯一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不停的叫嚣着。他却恍若未闻,径自沉浸在对母亲的美好回忆里。
    终于,他停了下来,垂下头望着闭目含笑聆听的我,问:“心情有没有好点?我们要离开了,你有勇气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守在门口的那些锲而不舍的记者,指的是那些伤人的问题和刁难。“我有。”张开双目,我笃定望着他。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唯一这才轻喘一口气,拿出电话吩咐着:“我马上出去,车开到门口。”
    任他牵着我的手穿过长廊穿过庭院,门卫即将打开大门的一瞬,我们十指紧扣,不知是谁的手汗打湿了交握的手心。门不过刚刚开启了一条细缝,我的耳边就传来了汹涌的快门按动的声音。我不过露出了苍白的脸,劈头盖脸的问题就朝我丢来——
    “伍小姐,请问您是因为MQN的董事长才离开秋鹏先生的吗?”
    “秋董事长的妻子说因为你的存在,他们七岁的女儿患有轻微精神疾病,您对此怎么看?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唐先生,伍小姐这样的过往您毫不在意吗?听说你们已经订婚,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你们的婚事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伍小姐,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千秋世纪和MQN的股票持续下跌,您决不觉得自己应该负上一定的责任呢?”
    “伍小姐,秋鹏先生离婚后你还会与他重修旧好吗?您是利用唐唯一先生刺激秋鹏达到逼婚的目的吗?”
    天!他们究竟想要让我说什么?说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还是现在就跪地痛哭为自己破坏别人家庭忏悔?
    “对不起,请让一让。”唯一护着我竭力从人群中艰难穿行。我只感觉自己的披肩被人用力拽住,脖颈被系的紧紧的无法呼吸。混乱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朱珠。她无情的举着手中的相机拍下我的惊慌失措,末了,说出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就不担心童童再刺你一刀吗?”
    “走开!”唯一发现了我涨的发紫的面色,一把将朱珠用力推开。“朱珠,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拿得起放的下的女孩,今天这么多记者想必又是你的功劳吧?”说完,抽回她手中紧攥的黑色披肩揽着我走出重重包围。
    “你就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她在我们身后恨恨的说:“拿得起?问题是我曾经拿起过吗?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看她时的眼神?什么时候给过我公平的机会!”
    我已经呼吸困难了,唯一将我推进汽车后座,重重关上了车门。车窗外,一张张兴奋的快要变形的脸摇晃着,他们不甘心的拍打着窗户。我眩晕看着遍布车窗的脸庞和手掌,浑身瑟瑟发抖。
    “开车!”唯一沉声道。
    可怕的一切终于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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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城的路上我疲惫的睡着了,唯一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我的额头,温暖的指肚来回摩挲。他口袋里的电话仍然拼命的叫嚣着,但我们好像都听不见。耳旁,只回响着唯一母亲宁静致远的琴声。
    车,停稳了。我准确张开眼眸,看到唯一关切的注视。“我没事,真的。”
    “语侬,一切都在掌握中,那些人无法伤害到你的。”他撩了撩我的发,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回公司。”
    这一个下午的意外大概已经延误了许多重要会议,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感到愧疚。“唯一,你觉得,如果我出面……”
    “语侬,这样于事无补!”他断然打断我的话,摇头道:“你不要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秋鹏的妻子也是大家族出身,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她这样闹,决不是你想象的道歉那么简单。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等待,再过几天我们登上去美国的飞机,一切都会被我们甩在身后。恩?”他担忧的望着我,生怕我会一冲动作出令他担心的举动。
    他的一席话使我瞠目,不是道歉那么简单?什么意思?
    “好了,你快去休息。”他下车为我大开了车门,站在车旁目送我走进厂房,这才放心的离开。
    几乎是关上门的那一瞬,本能告诉我这里也不再安全,一股陌生的压迫感从脚心直窜到头顶。昏暗里,小白不安的叫声一阵阵传来。
    “小白。”我打开灯,循着叫声寻找小白的踪影。
    ‘啪’,角落里,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浓重的烟草味道紧跟着弥漫而来。我看向那个人,蓝色水洗布的磨旧衣衫,精致的眼镜,还有,刺向我的,极不友好的注视。
    “西西里岛不错吧?”他抽一口烟,问道。
    “你怎么进来的?老谭。”我看到他脚边的脚柜不停震动,小白的叫声从里面传出。“你究竟要干什么?”我奔过去,一把拉开柜门,小白的黑色身影嗖一下窜出钻进我怀里冲着老谭拼命呲牙嘶吼。可怜它虽然与老虎是同科,却完全不具备那巨大的威胁力。我拍拍它的脊背,走到它的餐碗旁倒些猫粮进去。“乖,没事的。”  它犹疑的看了老谭半天才在我的安抚下埋首在餐碗中。
    “我不是要虐待动物,只是它叫的实在是让我心烦。”老谭跟过来笑着说道。
    “如果你不是用特别手段闯入他人家里,小白是不会让你心烦的。”我看着他难看至极的笑容,浑身上下还是充满了戒备。“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我再一次问。
    “我怎么进来的?”他冷笑一声,指着这巨大的厂房说:“这里就是我改造的,何止是这里,伍小姐没有出现之前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管理。他的演出、他的赛车、他的衣食住行,没有比我对他付出的人更多了!可是,他居然带着你去了西西里岛,他居然半个多月没有跟我联系过。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可唯一的确是为了你抛弃了过往所有一切,除了小提琴!”
    我无法认为他这样激动的情绪是来源于某种珍贵的友谊,这反应实在是偏激而变态的。“你对唯一?“
    ”你想说我对唯一的感情有问题对吗?“他纵声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是,我喜欢他,喜欢很久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了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不过你不用担心,唐唯一从来没有对我报过这样的情感。”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他惊问:“唯一跟你说过?”
    “没有,但我就是知道。”
    老谭像是见到了无法击败的神灵,脸孔变形曲张。“好个我就是知道。哈哈哈哈,伍语侬,上次我问唯一怎么能相信你不是贪图他的身份财产。他也是这么说,我就是知道!”他颓然后退着,跌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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