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侠影

  
  胡彪笑得惊天动地，前仰后翻，指着阿四的脑门道：“怪不得大热天要戴帽子，原来叫阿红咬了几口。”
  
  阿四羞得脸皮发紫。马麻子却脸色郑重，一拱手道：“见识了！咱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世界杯期间，您的住宿费，咱兄弟全包。”
  
  胡彪惊道：“经理那里，咱们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马麻子一挥手道：“没有面子还有薪水嘛！”
  
  云守安知他如此慷慨，必有深意，想到囊中“存粮”即将告罄，也不推辞这番美意，口中便来几句套话：“恭敬不如从命。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不违背道德良心，尽管吩咐就是。”马麻子眼中一亮，也不多话，带着二人告辞出去。
  
  云守安坐回沙发，电视里的独家专访早已播完，于是又换一个了频道，只见一名主持人正口若悬河介绍背景资料：“在小组赛中，中国队的防线固若金汤，便连英格兰也破门乏术。意大利人以防守著称，组织全队观看中英之战后，主教练卡西佩向外界宣称：中国后卫的能力不错，但和世界一流水平还有差距，他们国际大赛的经验少，比赛中，常常犯这样那样的错误，由于防守密度太大，几次差点自摆乌龙。然而每到关键时刻，一位民族英雄式的人物出现了。他总能力挽狂澜，化危机于无形，一次又一次扑出必进之球。专家统计，如果中国队缺少这位天才门将，即使同样采用超级防守战术，也会被如狼似虎的欧洲球队灌进至少十个球。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让我们一起来记住这位超级门将的名字，他就是江——一——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让我们一起来祝福中国队，祝愿他们过关斩将，走到世界杯的最后一天，为国争光！为亚洲争光！”
  
  荧屏上开始进行经典回放，只见身高臂长的江一夫一会儿拳击，一会儿脚挑，一会儿鱼跃扑球，一会儿猿猴摘桃。那正确良好的选位、快速合理的移动、大胆果断的出击、敏捷灵动的反应以及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坚定不移的自信心，能让观众，即便是不常看球的人，也能一下子看出他的天才之处来。
  
  云守安心中一阵烦躁，似乎不愿看到江一夫精彩绝伦的表演，又换了一个频道。这次是现场报道。虽然时已深夜，三羊宾馆前，仍聚集近千名少男少女，大声喊着江一夫的名字。保卫和警察知道他们并无恶意，仍如临大敌，生怕这些正处青春荷尔蒙分泌高峰期的少年们，做出疯狂之举，砸碎玻璃，冲进宾馆。
  
  国家队领队张玉龙站在台阶上，手持便携式电喇叭，声嘶力竭地做思想工作。他道：“球迷的盛情，我们心领。过几天要迎战乌拉圭队，球员们没有充沛的体力，是无法应付这场生死之战的。希望球迷拿出谅解之心，不要影响球员们休息。”又道：“下午九十分钟的激战，已使江一夫精疲力尽。请球迷们克制情绪，让他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和大家见面如何？”
  
  任他口干舌燥地开导，少男少女置若罔闻，“江一夫！江一夫！”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张玉龙面露无奈，沉吟片刻，毅然道：“既然盛情难却，我去和谢指导江指导及江一夫本人商量一下。”红男绿女们顿时举臂林立，纵声欢呼。
  
  张玉龙压压手，续道：“不过江一夫的确太累了，我们约法三章，见面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五分钟后大家不要阻拦他回去休息，也不要继续留在宾馆前喧哗。”台阶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张玉龙匆匆而入，少年男女们变得安份起来，不再山呼海啸，耐心等待江一夫的出现。保安和警察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开始谈谈笑笑。
  
  十分钟后，江一夫终于站在了球迷面前，一左一右各有一名西装革履的保镖，目光炯炯，神态威猛。摄像记者一个特写，立即将江一夫的脸和云守安的眼拉近了距离。由于是深夜，虽然有宾馆的灯照射，光线仍然暗淡，江一夫的脸只现出个模糊的轮廓：高鼻阔脸，显得英气勃勃。
  
  球迷们屏住呼吸，仿佛见到心中偶像，激动得无法透气一般。突然一名少女出其不意，突破保安胳膊拉成的警戒线，扑到江一夫面前。保镖吆喝一声，正要出手，却被江一夫制止。少女的勇气被他友善的举动鼓起更高，她一跃而起，抱住江一夫的脖子，扑天盖地一阵狂吻。少男少女们顿时狂呼，激动的人潮往前一涌，将保安警察组成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他们围住江一夫，有的要学那少女的样，有的献上鲜花鲜果，更多的是索要签名。江一夫手忙脚乱，基本上做到有求必应。挤在外边的球迷急得哇哇大叫，混乱之中不免口角，又由口角发展到角斗，局势似乎有不可收拾之象。
  
  保镖见势不好，一左一右夹住江一夫，强行突围。没要到签名的自然不干，几次冲击，把保镖挤在一边，几个早有预谋的男人趁乱动手动脚，一下子剥去江一夫的汗衫短裤，这可是纪念物中的极品！后下手的手脚更麻利，三下五除二，夺得了阿迪达斯球鞋球袜。江一夫本来心情不错，一转眼身子裸露，看到记者的摄像机尽往下身要害处拍，不禁气得脸皮发紫。突然一名不知好歹的少女半路杀出，拉拉扯扯，居然想打他裤衩的主意，江一夫气急败坏之下，不再怜香惜玉，把少女猛推在地。警察和保卫奋力向前，驱赶狂热人群。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也赶来凑热闹，他气喘吁吁出现在镜头里，高举一只足球，奋力向前，几次被汹涌起伏的人浪冲开。最后终于寻着一个空隙，满头大汗挤了进去，结结巴巴恳求江一夫道：“给……我……儿子……签个……”
  
  江一夫狼狈之极，心情恶劣之极，朝他吼道：“滚开！”一名保镖出拳打飞递过来的足球，肩膀在他胸膛上一撞，顿时撞得他飞起两米来高，跌到人群中。好事记者的镜头紧紧跟了过去，只见那中年男子一手撑地，一手抚胸咳嗽，脸皮涨得通红，眼泪流水价涌出。
  
  云守安望着那中年男子伤心欲绝的神情，摇了摇头，正要再转频道，当当的敲门声又起。云守安恼怒起来，冲过去拉开门，正想对秃头阿四迎头痛骂，面前却站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用慈爱的目光望着他。
  
  “爸！”云守安吃惊不小，这个时候，这位老者应在老家乡村小学的传达室里，打着呼噜入眠呢！
  
  老人的右腿有点跛，走起路来气定神闲，一张脸平静犹如古井之水。云守安把他按到沙发里，倒上一杯开水，柔声道：“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老人笑道：“我在这个城市呆过两年，交了几个知心朋友。如今他们都是有出息的人了，托他们找个把人，还不轻而易举！”
  
  云守安苦笑道：“您脚不好使，何苦千里迢迢到中江？”
  
  老人的思绪似乎飞得很远，幽幽道：“几十年了，这份初衷始终难改。如今中国队取得这样的成就，作为老运动员老球迷，我怎能按捺得住？不来现场为中国队呐喊几声，我将终身抱憾！”微咳一声，道：“守安，能否弄到球票？我想看一次现场。”
  
  云守安叹了口气，道：“黄牛党把票价炒得老高，球票仍供不应求，搞起来相当困难，不过，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老人用古怪的目光瞅了儿子一眼，道：“别的办法？违法的事我不会让你去干！看不到现场固然可惜，到广场里和球迷们感受一下气氛，我亦心满意足！”云守安似乎听出父亲的弦外之音，嘿的一声。只见老人从带来的大布袋里，掏出一只瓶子，瓶盖用蜡严实封着。不用说，这又是父亲生平最爱喝的野果子酒，自摘自酿，一日不可或缺。
  
  云守安在老家，时常陪父亲饮上两杯，今天更不能例外，取来两个杯子，拍开瓶盖，满满斟上。老人面露微笑道：“我的手艺，更上层楼了。此酒后劲很足，如果不胜酒力，不可硬撑。”
  
  云守安歪嘴笑道：“舍命陪老子吧！”一仰头，将杯中深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爷儿俩你来我往，对饮了几个回合。
  
  云守安问道：“我来中江，只跟师父说过，您从他那儿得到的消息？”目光中颇有警觉之意。
  
  老人似有醉意，答非所问：“静禅大师是个好人，也是你爸的唯一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守安，你不仅要学你师父的本事，更要学你师父怎么做人。他待人宽厚，生平最讲一个‘恕’字。壮年妻离子散，看破红尘出家少林，又遭同门猜忌排挤，遁身山林，他可曾怨天尤人？”
  
  云守安眉头微皱，说道：“您话中有话，肯定师父说了些什么？”话音刚落，突觉头晕脑胀，眼前金星乱冒，心中大惊：“我的酒量，敢说百杯不倒，几两自酿果酒，怎会弄醉我？其中必有蹊跷……”一股不可遏制的睡意涌上心头，眼皮一耷，倒到桌上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云守安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很不舒服，根本翻不了身。定神一看，见两只手被精钢手铐铐在了床梁上。父亲背对着他，一口一口吃着方便面，听到响声，回过头来，眼神中蕴含着愧疚。云守安挣扎几下，苦笑道：“这是怎么了？城里有手铐卖吗？”
  
  父亲信奉食不语的养身理念，吸进最后一根面条，方才缓缓道：“手铐是向朋友借的，他是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