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脂凝香

“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隐忍了好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只是这音调和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无两样，他的怒气只能从语气里听的出来。
    凝香坐在床上低着头。
    得不到回答他摔下帐本，瞪着她。
    “我，我以为——”她手里摆弄着金锁，“我以为有奶娘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不是为自己的委屈，而是心疼孩子。“——我以为叔叔已经大了不会对福儿做什么——”
    “你以为！”他站起身来，那厢传来孩子的哭声，他气的来回踱步。
    “沾儿还未满11岁，还是个童心未泯的顽童！有都是吓唬人的玩意和一肚子鬼主意！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能让孩子骗了！”
    “我——，他说的煞有介事，我以为真的是娘让我去看小姑，我不知道我走了之后他会拿□□吓唬福儿————”
    “你————！”雪濡指着他的妻子，转过脸，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忽而长出一口气。
    他睁开眼，没有看她。
    “你对不起玉萍。”
    他，推门走了，留下了死死攥着金锁的凝香。
    他走，她泪停————————
    大厅
    “小孩子惊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李夫人直了直腰，接过丫鬟递来的参汤。
    “——是。”凝香白着脸。
    “还哭么？”
    “昨个儿哭了一夜，天刚亮是哭累了，睡了。”
    “那就好，别哭出什么毛病来，到时怪我们家沾儿坏事。”
    “——是。”
    “叫有经验的大夫多开些这方面的药来，长孙啊，亲娘不在，也怪可怜的。”李夫人放下调羹抬头看了凝香一眼，“到是你，好好休息去吧，若累坏了到像是我们李家亏待你。”
    走出大厅，凝香呵出口白气。没工夫细想，一边行路吩咐管家今天家中大小事仪，一边急急的回到她的院落。
    快到门口就听到孩子的哭声。
    “奶娘？”
    “大奶奶。”
    “小少爷怎么又哭了？”
    “刚刚小少爷醒来，正好二少爷来，说是来赔礼，我们几个拦不住，小少爷看到二少爷就又哭了。”
    “又哭了？！”由远及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相公？！”她回身。
    他看着她，皱紧了眉。
    “孙总管。”他道。
    孙总管应了一声便领了几个女眷进来。
    “这是各处挑拣来的些个经验老道的奶娘。”孙总管道，“这三位是大少爷今天早上挑选出来的，大奶奶过目。”
    他看着她低下头，金锁在她手里攥了有攥。
    突然，她松开手。
    “不必看了，孙总管。”她轻咬下唇，“既然是大少爷挑出来的必然可靠、能干。”
    他皱了下眉，“走。”他道，便领着众人向屋子走去。
    凝香慢慢的向大门挪步，孩子突来的一声哭喊，让她抓紧了颈子上挂着的金锁，她回过身拨开众人，跑向屋子。
    她抱起孩子，嘴里轻声哄着。
    “奶娘，小少爷吃过奶没？”
    “回大奶奶，哪里来得及吃啊。”
    “福儿乖乖，福儿乖乖————”
    他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抱孩子，给孩子换尿布，嘴里不停的哄————
    好一阵子孩子才不哭，躺在奶娘的怀里吃奶。
    她扶弄着孩子的小脚、小腿。
    “你以后不用这么累————”他道。
    她背对着他不言声。
    “这三个奶妈各有分担。”他道，看她又低下头，他接着道，“府里的事多，你看着福儿就行了，带就让奶妈们来。”
    慢慢的，她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已经在奶娘怀里吃饱睡倒的孩子。她不看他，直直的走出门去————
    门外有总管赶来，她吩咐几句又来了两波丫鬟。
    她脚步不停的赶着去各处————
    上午的事差不多要结了，下午还有两个嫁妆的样子没送来，她想。
    难得清净一会，一个转弯，她的脚拌了一下，还好她扶住了墙壁。
    “没事，没事。”她扶着发慌的心口吁吁的对自己说，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她缓缓的走在回廊，手里握着绢子，偶尔难过的扶着廊柱停下，就这么走走停停——
    还好这里偏僻些，没人，她想。
    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气，她整了整妆，忽而眼泪又掉下来，她用手抹去——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一只手臂抓住了她，她惊恐的看着他。
    “相公——？”
    他拉着她，她跌撞的跟着。
    来到一个偏僻的花园处，他把她按到墙上，就这么看着她，看着看着，他放下了手臂，接着一滴、两滴的眼泪落到了凝香的脸上————
    轻轻的，她抬起手臂为他拭泪，他躲开了———
    他走了——把她留在了那里。
    “咕咕——！”
    “又是风筝啊——”遮着眼，她抬头看天。
    开春三月
    她坐在床上摆弄着小衣服小裤子，微微的笑。
    “我要纳妾。”他道。
    “恩。”
    “是生意上老板的女儿。”
    “——好。”
    “下个礼拜进来。”
    她起身，拿来纸笔。
    “礼单和礼仪不能向上次那样草办。”
    “我记下了。”她在纸上条条写下。
    拜堂日
    同样的大红，只是新人非旧人。
    玉萍，相公想你啊。
    在看到新媳妇的脸之后，凝香想到。
    太像玉萍了。
    相公，这就是你纳妾的原因吗？
    福儿，你也能得到些安慰吧。
    仲夏
    “夫君夫君，我要这个！”翠柳，新的姨奶奶，正挽着雪濡的手臂在院子里嬉闹。
    凝香带着刚会走的福儿出来散步，刚好撞见。
    凝香转过身，福儿却抱住了她的腿。
    “福儿，累了？来娘娘抱。”她蹲下身，抱起孩子。
    “大奶奶，你刚有身孕，怕闪着，小少爷还是给我吧。”春迎过来要接。
    “不碍事的。”凝香轻笑。
    一个月了，她肚里的孩子，是他给的啊。
    是亏欠吗？
    她笑。
    “奶奶！不行！”凝香一个趔趄，春迎急忙上前扶住，秋实抱过孩子。
    “没事，没事。”凝香笑道，扶扶胸口。
    “是姐姐！”翠柳叫，随即便拉着雪濡过来。
    凝香看着她们挽着的手笑笑。
    “姐姐也出来赏花吗？”
    “不是。”她笑道。
    “怎么不在屋休息。”雪濡道。
    她自然的不看他，把眼转向孩子。
    “闷的慌，出来走走。”
    “那姐姐也留下来和我和相公赏花吧。”翠柳拉着雪濡的手摇晃。
    “出来有些时候了，有些累了。我还是回房吧。你们玩。”
    “那也好，既然姐姐不方便。”翠柳嘟起了嘴，笑嘻嘻的道。
    “咦？小孩子。”翠柳跑到孩子面前，“这是谁的孩子？”她回头看着雪濡，“真好玩！”
    “他是福儿。”凝香看了一眼雪濡，他看着孩子。
    “福儿？你的孩子？”翠柳回头好奇的指着雪濡，“你不是说福儿病着不让我见他么？”她又回身笑嘻嘻摆弄孩子的小手，小孩子怕生的往秋实身上躲。
    “这两天才好的。”他道。
    “你就骗我。”翠柳嗔怪。“我也是他娘，你怕我吓着他不成？”
    凝香看着他，他轻锁眉。
    “只是——”翠柳突道，“只是这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孩子哭了，凝香忙去哄。
    翠柳看着孩子，摸摸自己的脸，回头疑惑的看着雪濡。
    “小孩子有什么模样？”他轻斥。
    “到也是。”翠柳笑了，蹦蹦达达的跑回雪濡身边。“姐姐，你要是不舒服就快回去吧。”
    “恩。”凝香忙着哄孩子，转身就走。
    雪濡拉着翠柳往院走去，翠柳回了下头，轻皱蛾眉。
    又一月
    “姐姐！”翠柳蹦达的进房。
    “姨奶奶。”丫鬟们请安。
    凝香笑站起来。
    “妹妹来了。”
    “姐姐这里好清凉啊，果然是这宅子好。”翠柳四处张望，“这四个翡翠宫灯真好看。”她摆弄着灯穗子，“姐姐给我两个吧。”
    “这是大奶奶陪嫁来的。”冬去敬上茶道。
    “哦，原来是嫁妆，姐姐家果然有钱啊。”
    “妹妹若是喜欢送你两盏也无妨的。”
    “我到不是真的想要。就是之前我家也有那么几盏，有一年中秋我看着好玩，摔碎了几个！”她拍手笑。
    “是这样啊。”凝香点点头。
    翠柳坐下，喝了口茶，又“噗”的一声吐出来。
    “这是什么茶啊！这么烫！我的衣服！”翠柳大叫。
    凝香忙站起身来帮她擦拭。
    “要死啦你！”翠柳咬牙骂道。
    冬去要上前辩，春迎忙拉住。
    凝香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妹妹，这些丫头不懂事，你别气。”她拉过翠柳，“妹妹的衣衫湿了，换我的吧。”
    凝香拉她到衣柜前。
    “哎呀，这件料子好软啊。”翠柳拿过一件比试，“款式也不错。”
    “这是上个月新做的。”凝香拉拉衣裙。“妹妹喜欢就穿了去吧，我身子小些，穿着不太服帖。”
    翠柳笑嘻嘻的去换了衣裳，穿戴好了往镜前仔细端详。
    “姐姐，你看，这和该给我做的一样。”她在镜中笑看凝香。
    凝香笑笑。
    “姐姐，听丫鬟说你怀的这是第一胎啊。”她回过头笑看凝香。
    凝香默默的回到座位，点了点头道，“我身子不好，所以一直没怀子婿。”
    “我还听说在我之前还有一位姐姐————”她看着她，“我现在住的就是当初她的院子—”
    “妹妹，姐姐有些累了。”
    “姐姐，相公出门好几天了。我闷的发慌，相公不陪我，姐姐也不陪我？”翠柳耍痴。
    “不是的。”凝香看着她天真的脸，“我们下棋好不好？”
    “姐姐，我今年15，姐姐高龄？”翠柳笑问。
    “——17。”
    “姐姐的娘家————是江南杨家？”
    凝香点点头，把注意力放在棋上。
    “哈哈哈，那姐姐应该知道很多奇闻异事喽！”她拍手，“听说杨家子女众多、风流韵事不断。姐姐行几？是哪位夫人所生？”
    凝香变了变脸。
    “呀！姐姐不高兴了，小妹失言了。”她拍拍自己的嘴巴，笑道。
    无语。
    “姐姐，听说上一位姐姐与我长的很像。”
    “那位姐姐呢，还是个窑姐。”
    “呵呵，姐姐你说我们长的像还是不像呢？”她望着她。
    相对无言。
    “大奶奶，大少爷回来了。”春迎端着茶盘笑莹莹的进来了。
    “姐姐不说。”翠柳起身，“我问相公去。”她一挑眉，大步就走。
    “妹妹！”凝香忙追，“妹妹！妹妹等等！妹妹！”
    “奶奶！使不得！不能跑的！”春迎放下茶盘追了出来。
    凝香追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前面的翠柳听到惊呼，转身看到凝香摔到了地上，呵呵娇笑，道“姐姐，我可去找相公了！”
    “夏归冬去，快！快去把姨奶奶拦下来！”凝香叫到。
    “奶奶拦什么拦呀！”几个丫鬟上来搀扶。
    “去呀！”凝香嚷，坐在地上起不来。
    春迎见状挥了夏归去。
    “奶奶要不要紧？可别摔坏了呀！奶奶？奶奶？”
    只见凝香紧闭双目，死咬着下唇，一脸的惨白，冷汗直流————
    “冬去！快去把少爷和大夫请来！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