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脂凝香

昏昏沉沉的，有一双小手碰着她的脸。
    是福儿吗？她努力的想睁开眼，可是浑身使不上劲。
    “把小少爷抱走。”
    雪濡？
    小孩子哭了，刚会说些话，咿呀着叫娘。
    “别————”她艰难的吐出声音，慢慢的睁开眼。
    雪濡挥手谴下下人。
    “福儿？”她张望。
    “凝香，福儿太吵了，影响你的休息。”他俯视着她。
    “我怎么了？”有一种感觉，她记得是怎么回事，她把手扶向肚子，眼泪缓缓落下。
    “凝香你好好养护身体。”他坐在床沿。
    久久
    “你出去吧。”凝香手捂着脸道。
    她的屋子不透风的。
    她躺在床上一个7天了。
    他每夜都会来看望她一会，只是看着她，坐一坐就走。
    门开了。
    “夫君？”
    “恩。”他来到她床前，“今天怎样？”
    凝香笑笑。
    “夫君，你还记得我们成亲的第一天晚上么？”
    “恩。”
    “你半夜起来，好奇的看着我，我醒了也好奇的看着你。”
    他伸手掖了掖她的被子。
    “我们第一次亲密的在一起，第一次——”凝香笑着，“你看我疼的直哭便不再碰我，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睡到天亮。”
    “睡吧。”他道。
    “——直到上个月你才又碰我。”她笑看他，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
    雪濡站起身。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她的问话让走到门前的雪濡站住。
    “你为什么那么多年不给我一个孩子？！为什么给了我一个孩子却又没了？！”凝香哭道。
    “我们还有福儿。”他背对着她。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凝香，我也不好受。”
    “你只爱玉萍————”
    他回身看着哭诉的她，却无法向前走进一步。
    她苦笑着看他悲伤的脸，“我不会再怀孩子了对不对？”
    “你听谁说的？！”
    “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们还有福儿。”
    “福儿是你的！”
    “你也是他的娘。”
    “可是你一直抗拒我去爱他！”
    “凝香不好吗？”她问。
    “没有。”
    “凝香做错了什么？”
    “没有。”他闭眼。
    “你为什么————”她哽咽的咬住手指，“你若只爱她，你便不要再来招惹我————”
    “凝香————”
    “你出去。”
    一个月后大厅
    诺大的勤字下面坐着李老爷和夫人。
    凝香立在一旁。
    “凝香啊，你妹妹身怀有孕了。”李老爷道。
    “媳妇知道。”凝香看了一旁被丫鬟搀扶着的翠柳。
    “这本是你们长房的事，我这个老爷不便多说。可我是李氏的长老，过了这一个月了我不得不说了。”李老爷看了眼凝香皱了皱眉，咳了一声道，“自古不孝，无后为大。你和雪濡同房4年却未产下一子，这么多年我也是给你机会了。我是李氏宗室长老之家，我们这个家不能再要你了。雪濡呢，不在家，但我已经派人送信告诉他了。”
    凝香跪了下来。
    “你也不要这样，也不要难过。你是无后才出家门的，以后让你家再给你找个人家也不会落人话柄。”
    “爹——”凝香叫道。
    “哎呀，我不是你爹。”李老爷拍桌，“你们杨府上我已经知会了，过两天便来人接你。你下去吧，下去吧。”
    凝香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慢着。”
    “夫人？”
    “卸磨杀驴可不是我们李家的道理。”李夫人轻合茶碗。
    “夫人你————”
    “好歹福儿是凝香带大的，李家长门有后，你怎么能说赶就赶她走呢？！”李夫人看着老爷。
    “那也不是她生的！”
    “雪濡也不是我生的！”
    “夫人！你嚷什么————”李老爷惊慌，“她和你不一样，你还有芹儿和沾儿。她呢，她她————”
    “做你们李家的媳妇就要这种下场么？”李夫人等着她的老爷。
    “你！你要反了？！”李老爷恼羞成怒。
    “我告诉你！”李夫人走下坐椅指着凝香，“她脖子上的金锁是我带上的，你要摘也要问问我！”
    “娘，你别动气。”翠柳上前。
    “你走开。”李夫人喝道。
    说不上是混僵还是清醒，她回到她的屋子。
    她躺在床上，那厢有婴孩的哭笑声，她的手攥紧了被褥。
    别去，别看，别听！
    “奶奶？”四季丫鬟们红着眼进屋来。
    “奶奶去求求大少爷吧。”冬去道。
    “大少爷在外面，你糊涂了？”春迎点着冬去的头，“奶奶，还是再去求求老爷吧。”说着也开始拭泪。
    “你们出去吧。”凝香淡道。
    “奶奶你走了，换上新奶奶我们就没活路了。”秋实道。
    “出去吧。”凝香闭上眼。
    她睡了。
    她要走的日子和他回来的日子在一天。
    她站在侧门，看着翠柳扑进他的怀抱。
    凝香低下眉眼。
    她什么也没带，也不带。该带的，带不走。不该带的，带它有什么用。
    简简单单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刚好她能背起的重量。
    不穿罗裙不配钗，就这么青衣无饰的站在侧门。
    “你——”他来在了她的身后。
    “你不走也行，我没答应。”他道。
    “恩，我知道。”
    “那你回来吧。”
    “不了，我的家人都知道了。”她抬头看天，“我要回家。”
    “那这些银票你带着。”
    凝香笑了。
    “我不要。”她抬手遮了遮太阳，“我家也是大富之家。”
    说着，她眼追着风筝跨出了那个门槛。
    来在了路中央，她看了看那扇李府的大门——
    “我的世界就是这一道又一道的门槛构成的，我以为我会跨到死才能跨出这一宅宅、一院院，没想到，出来竟是这么简单。”她笑，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小姐！”
    她抬眼看到了街口处有人在等她。
    “锄儿？”她跑上前去。
    “小姐！”锄儿也跑上前来与她相拥。
    锄儿如今已做妇人打扮，虽然粗布衣裳，却比原来丰润漂亮了许多。
    “小姐，我们一别3年。锄儿想您，好几次想来看你可是路途太远没的办法。谁知道小姐落得这样下场？李府也太没人性————”
    “锄儿，你怎么来在这的？”凝香问。
    “还不是真哥儿。”锄儿手一指，在板车后站起一个人，那人把草帽缓缓摘下，眼角也闪着泪。
    “真哥儿！”凝香捂住嘴。
    “小姐，您的事被大夫人瞒下了。巧在真哥儿来这儿办货才知道的，便连夜来在我们夫妻住处，带着我们一同来接您。来时是我们来送的，走了也得是我们来接。”说着锄儿又落下了泪，“小姐，这是我们当家的。”她拉起一个粗壮汉子。
    “你——就是当年那个长工阿力？”凝香看着那汉子。
    那汉子嘿嘿傻笑，头也不敢抬，点了点头。
    “看你那傻样！”锄儿点了下阿力的脑袋，“竟顾着说话了，让小姐站着。来的匆忙没的找个体面的车接小姐，就这么一个我家的破板车。”锄儿吸着鼻子。
    “不碍事的，你们来就好。”凝香笑道。
    “小姐上车吧，我们离开这地方。呸，晦气！”
    凝香提裙上车，锄儿也上车，为她打起了伞。
    阿力要拉车被鉴真让到一边。
    他扣上草帽，抬起车，一弯腰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了。
    “小姐——”鉴真噎了噎嗓子，“小姐我们回家吗？”
    “真哥儿，家里都好？”凝香问。
    “家里都好。”鉴真拉着车，走着。
    “姐妹们都好？”不平的路弄的凝香在车子上身子一摇一摇的。
    “小姐们出阁的出阁，定亲的定亲，都挺好的。”
    “那就好。”
    “回去么？”鉴真问。
    “不回去。”凝香顿了一顿，“真哥儿你把我拉出城你便回去吧。”
    车子停了下。
    “小姐，我跟着你。”
    “——真哥儿难为你了。”凝香红了眼睛。
    “小姐去哪，鉴真便去哪。你坐车，我拉你，你累了，我背你。”
    拉车的手在抖，车上细小的肩也在抖。
    “真哥儿快走，我们再也不回来了。”锄儿叫道。
    凝香闭上眼，由眼泪洒过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