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狐

第50章


  
  梨雪无限怀念往日灰尘满地,香火稀落的破庙,她躲在大鼓里偷听过多少村民的心声啊。  
  一走进庙门,梨雪立时傻眼,呆头呆脑的泥塑土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伏地而坐,耳朵像兔子,鼻子像小狗,身体像小猪,笑容诡异的不明四足兽类,雕像原本想必是白色,但香火太过鼎盛,现已熏得脏污,着实难看。
  
  梨雪猛打一个寒噤:“这这这……这是什么!”
  
  “笨啊,你连自己的样子都不认得了么。”
  
  梨雪气得快要发飙:“我才不是这个怪模样!没有狐狸是这个样!”
  
  小豆笑道:“你以为从前那个土地像就真的和土地仙一个样了吗?你别不高兴,这也是你很得村民爱戴,别人才肯给你塑像哩,而且还把土地爷扔了,直接把这儿改成狐仙庙。”  
  梨雪只觉心虚,频频望天而拜,嘟哝着念:“对不起呀,土地爷爷。”
  
  小豆很不以为然:“咱们大王说的,世间的公理就该有能者居之,往日土地爷坐镇,求什么没什么,大家渐渐不愿意来,庙里也破得不成样。后来知道有了狐仙,求什么应什么,改旗易帜也很自然啊。”
  
  梨雪暗道惭愧:“我只是想换点供品填肚子。”
  
  “办好事,有酬劳,这多好呀。”
  
  “可是……我已经离开杭州一年了。”
  
  小豆很自豪:“大王说他从没看过哪一路小仙有你这样得民心的,虽然你不在,也要帮你维持下去,所以我们轮流派老鼠过来偷听大伙儿有什么愿望,想法子帮他们实现,狐仙庙才能美名远播呀。”
  
  梨雪忍不住斜眼:“明明是你们想吃供品。”昨晚堆成山的核桃饴糖酥饼,有多少是这儿挪去的?
  
  小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人一鼠走到狐仙像前,看见供桌上摆了一大盘熟成紫红色的葡萄,颗颗手指头一般大,盘下压着一张红纸,写明进献者的名号。梨雪登时觉得腹内空空,难忍垂涎:“他们也知道我爱吃葡萄呀。”
  
  小豆猛地咕噜一声吞下唾沫,咻溜溜爬上桌子拦住她,大叫道:“狐狸你不知道,这刘财主是乡里恶霸,经常欺压村民的,咱们不能吃!”
  
  梨雪暗自罕异,嘴里却打趣道:“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吃了。”
  
  “不行!我们也是按你以前的规矩呀,不帮忙就不吃。”
  
  “那刘财主一定会埋怨狐狸仙不灵验了。”
  
  小豆连忙摆爪子:“咱们大王说的,好名声来之不易,除了要恪守规矩,还要昭显正气,伸张正义,原本庙里只有关塘镇的人来拜,打从我们第一次拒绝给一个坏地主帮忙,连邻村邻县的人都大老远跑来啦。为了日后香火更旺,这葡萄是绝不能吃的!”说完,它又用力吞了一口唾沫,依依不舍地从葡萄上挪开眼睛。
  
  梨雪忍俊不禁,暮辉还真会经营,也很有威信呢。老鼠们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所以破庙才被收拾能如此新净,彩帘飘飘。四面墙壁上画满狐狸仙为大家解忧除厄的事迹,画技粗糙,歪歪扭扭,风格还不一致,应是出自不同村民之手,但是各种形象,如狐狸的变幻腾挪,恶人的嚣张气焰,小童的欢呼鼓掌,都能让人感受到其描画的时候,用心之拳拳。
  
  小豆见她看得仔细,嘿嘿一笑说:“狐狸,你很高兴吧?”
  
  梨雪脸上有点红:“我哪有高兴了,我生气还来不及呢,瞧这雕像,哪有那么丑的狐狸!”  小豆撇嘴道:“要是你帮了坏人,随便烁十两银子塑一个好看的,倒不是难事,可是你会更高兴吗?”
  
  梨雪语塞,纳闷地想:怎么鼠别三日,忽然牙尖嘴利起来。
  
  小豆却又笑着爬到她跟前,立起来说:“狐狸你真笨,咱们大王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不会觉得这塑像是你,也就无需太难为情了呀。”
  
          
《稚狐》骊珠 ˇ驯狐•春牛ˇ 
        
    元日渐近,市井中喜庆味道也是越来越浓。这天,布政坊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人人翘首以盼,谑笑私语,梨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是路过,被人群堵得进退不得。
  
  一阵欢腾吹奏响起,五六辆牛车从官府大门缓缓开出,大伙儿轰然叫好,你推我涌,好不热闹。只有梨雪忽然用力捂住鼻子,感觉肚子一抽一抽地,“好香……”
  
  待牛车驶近,从人群缝隙中看到原来每驾车上都载着一头三尺高的大春牛,用红糖混合着芝麻、核桃、枣子、杏仁、桂圆等塑成的可吃的春牛!弯角挂着柳枝,胸前扎着稠花,写明各县名称。  梨雪更觉得饿了,不停腹诽:太守真奢费!
  
  向来开春仪式上,太守和各县令一项活儿就是用柳枝做的鞭子打几下春牛,以示劝勉农耕、殷殷厚望之意,可那些春牛是泥捏的。
  
  人声鼎沸,大家笑着说:“太守怕我们不去看春祭,想的好法子!”
  
  “这下可好,祭完了可以分着吃,谁不争先啊。”
  
  说归说,所有人都只是笑看,竟没有冲上去抢,梨雪暗暗点头:这便是圣人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么?
  
  大家看过了新鲜,各自便散去。只有梨雪心痒,远远跟在一辆车后头。淳县路远,牛车定要途中休息。果然,日暮后,三名士兵护着车进了路边驿亭。梨雪纳闷不已,为什么自己长着狐狸的鼻子!丝丝油香好像一条无限长的绳子,引得她停不下脚步。
  
  士兵吃过干粮,东倒西歪地睡了。梨雪变成兽形,在门外探头探脑,心里不停交战:“我只掰一小块,只要一小块……”
  
  “不!我要像别人一样,仅远观不动手,只要熬到春祭……”
  
  然而春祭还很久远,她已几天没吃东西了。
  
  窝着肚子正愁闷间,一个影子飘了下来,轻悠悠地飞向春牛,梨雪连呼吸也停住了,心害怕得怦怦直跳,爪子无力,一时动弹不得。
  
  虽然夜间昏暗,她也一眼辨出那是句芒,他绕春牛飞了一圈,似在寻找下手处,梨雪睁大双眼,看着他从牛角尖上掰下一段,用树叶包好。
  
  梨雪深吸一口气,转身拔腿没命地奔逃,身后传来句芒急切的叫声,牛角的香味先发而至,那么诱人,却让梨雪想哭,直想把鼻子往树上一撞,“我才不会上当!我才不会停下!”  
  句芒见她怕成这样,自然消极,慢慢跟在后面。梨雪对附近山林并不熟悉,一味奋身直冲,不料前方竟是个山崖断口,没有去路了。
  
  句芒连忙停下,“梨雪别动,危险!” 梨雪掉转头,惊恐地看了看他的袖子,句芒明了她的心思,立刻变成棕毛小狗样,“我没有笼子!真的,永远也不会有笼子了,别怕。”  
  梨雪有点触动,但还是畏惧,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挪,爪子刚才被荆棘刺中,越来越疼,后脚一滑,差点便要掉下崖去。句芒吓得连忙抛出长柳枝,梨雪却不碰它,前爪用力扒拉几下,自己爬了上来。
  
  句芒哽咽着说:“梨雪,你真的再不会原谅了我吗?”
  
  她眼里含着一窝眼泪,句芒望了她好一会儿,虽有大段心里话,却怎样才能说出口?他把卷着牛角的树叶放在地上,低头转身,默默溶入黑暗中。
  
  四周忽然冷风飕飕,寒意刺骨,让梨雪觉得句芒是真的离开了,不知怎的,想起他的神情和背影,心里更多的是难过,以前的句芒嘴角随时都有一丝笑意,眼睛像雨后的淡绿色嫩叶一般润泽,可如今,阴云不但笼罩着自己,也笼罩在句芒头上。
  
  过了很久,她终于向牛角走去,树叶上还留着句芒的体温,想来她也没法子再把这一小段尖角装回春牛头上,她愿意相信这是他的一片心意。
  
  拔出爪子的刺,待伤口好些,梨雪把吃剩的一半牛角还用树叶卷好,衔在嘴里启程了。天上越来越多的星星穿过云层,闪闪烁烁,好像一盏盏微弱的灯火,为她照亮回家的路。以往这种时候,她总会想象爹爹正在天上看着自己,可是今天,她多希望不是孤单一个人……
  
  随后几天,她都呆在家里,到了元日,小豆领着几只老鼠来敲门拜年,奉上暮晖瑶瑶的贺贴和礼物,小豆气呼呼地说:“我们本想和大王在洞里一起迎春纳吉,哪知道他俩竟然连夜偷跑,游山玩水去了,倒留下一堆帖子让我们发!”
  
  梨雪笑着称谢,小豆指挥其余小老鼠爬到门边墙上,“快,手脚麻利些,帮狐狸挂个接福袋子。”
  
  梨雪惊问:“那是什么?”
  
  “这是最近兴起的,以往春节,凡人要拜遍所有亲朋邻族,要不然会被人指戳失了礼数,进山下县,折腾个十来天,腿都跑断了。现在大家懒了,如果不是血亲至交,不求见面只求通个声气的,就把贺贴塞进别人门上的袋子里了事。你进城去看就知道了,大户人家都是仆人抱着一堆帖子满街去派,所以大伙儿把它叫飞贴,装飞贴的袋子就叫接福。”
  
  小豆讲得头头是道,神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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