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狐

第51章


众鼠转眼间已挂好袋子,告辞离去。梨雪望着添了些喜气的大门,小时候可没有飞贴接福,两百年的时光如此无声而逝,风移俗易,岂不让人怅然感慨?  小豆走出很远,才停下来挠着胡子说:“怪了,新年到了,狐狸好像不怎么高兴呀。”一只老鼠道:“我还纳闷怎么没见去年和她在一块儿的狗呢?”
  
  大家连声附和:“对呀,没见那只古怪的狗!”
  
  小豆想了想,四面使劲地嗅,说:“不对,那小狗最近有来过。”老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异口同声:“他俩一定吵架了。”
  
  梨雪是暮晖的好朋友,众鼠当然特别看得起她,请鼻子最灵的小豆继续找“小狗”的蛛丝马迹,它们要想法子让他俩和好。
  
  对老鼠的活动梨雪全蒙在鼓里,到了初七,大雪停了,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正好利于她出行。穿过悄然无声的僻巷,忽见到前方有一抹亮眼的红色,连忙缩头,偷偷望去,原来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用手堆雪,弄成一个小土包似的,然后郑重其事地把一个木雕放上去,点着三支香恭敬地拜起来。
  
  梨雪太吃惊了,一下碰到花草枝叶,扑簌簌掉下无数冰凌,冷得她直打哆嗦。她不是纯粹的狐狸,徒有一身丰厚的毛,仍然怕苦了冬天。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一点,无比羡慕地看着女孩的木雕狐狸,比狐仙庙那只可爱上百倍,却是谁雕的呢?
  
  小女孩还没念完想求狐狸仙帮什么忙,一个健壮结实,十岁左右的男孩跑了过来,一见此状便叉腰朝天大笑:“我还道你躲起来做什么!原来是学人家拜狐仙!”
  
  女孩抓起狐狸拔腿想跑,男孩手长,力气又大,一下便按住她肩膀,夺过狐狸得意地笑。女孩泪光莹莹,哭道:“还给我!还给我!”
  
  男孩越发高兴了:“你先说拜狐仙做什么,我就还你!”
  
  女孩自然不肯说,僵持了一阵,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用力一推男孩道:“我讨厌你!再也不要见到你!”狐狸也不要了,擦着眼泪跑开。
  
  男孩神色变了,急忙追上,扯着她袖子说:“别走,别哭。”女孩还是哭,男孩把木狐狸塞到她手里,低声说:“还你了,别哭嘛。”
  
  女孩却再不肯要了,狐狸咚一声掉落雪地里,她头也不回,愤恨地快步向巷口走去。  
  男孩捡起狐狸,摸着耳朵上被石头戳损的地方,眼眶渐渐发红,他无比委屈,小声嘟囔道:“我只是想问你求什么事呀。我也可以帮你的,用不着狐仙。”
  
  男孩抑郁了一阵,这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梨雪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从隐蔽处出来,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出神。难道天底下所有男孩都是这样的,“欺负”女孩的时候那么起劲熟练,想道歉时却笨嘴拙舌、木讷迟钝?  
  梨雪愣了愣,耳边响起句芒小心翼翼的话:“你真的再不会原谅我了吗”,原来那时他的样子,一直盘桓在心头,其实自己是不是该多听听他的话?也许笼子……
  
  梨雪寒战了一下,用超过极限的速度飞快跑起来,想把那道阴影远远甩在身后。  
  她变为人形到西湖边上赏雪,不得了,沿路走过,捏泥人的,捏糖人的,全被小孩团团围住,忙着做狐仙,和女孩的木雕简直是一个模子印的,湖边也隔三差五地冒一个雪狐仙出来。梨雪哭笑不得,只想蒙着脸低头逃走。
  
  或许是阅历增长的缘故,她的脑子渐渐学会从眼、鼻、耳收集到的众多繁复纷乱东西中灵光一闪,挑出有关联的几样来。她仿佛能看见昏暗狐仙庙内,一个全城皆喜的新轮廓取代了原先怪狐狸的位置,散发出荧荧光辉。
  
  到了关塘狐仙庙,事实果然如她所预料的一样。梨雪脸上忽忽地发烫,新的狐狸是木雕,只怕真有七八分像她!和人手一个的小木雕不同的是,它右前方有一个巨大核桃,于是微侧的脸便好像是心满意足地看着核桃。木雕外皮涂了一层透明的油,似能阻挡火气、烟气和雾气。  
  更让她惊诧的是庙宇角落多了张大桌子,摆了一堆木雕小狐狸,下方压一块布,上书“三文一个”,旁边已有十多枚铜钱,生意倒是不错!梨雪不用摸袖子也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唯有怅然。  她来到庙宇后一棵大榕树下,“笃笃,笃,笃笃笃”地敲着树干,很快,一只小老鼠顶开草丛钻了出来:“狐狸,你终于来啦!”
  
  梨雪弯下身问哪里可以找到小豆,老鼠坏笑着道:“小豆猜到你要找他,吩咐我这样回答,”它直起身,努力做出叉腰样,神气活现地学起小豆来:“笨!雕狐狸的人住处离你家不远,身为狐狸,出门要带鼻子呐。”
  
  话音甫落,它立刻以让人咋舌的敏捷又缩回自己隐蔽良好的窝里。
  
          
《稚狐》骊珠 ˇ驯狐•黄泉ˇ 
        
    梨雪真是后悔莫及,早知道一整天要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跑,出门时无论如何也先填饱了肚子再说。雪地难行,饥肠辘辘,“嚓嚓”踏雪声却仍急促,像一段短短的,敲在人心上的节拍,由近而远。  
  回到五桂坡,太阳已快落下山后,梨雪累得大口喘气,泥土松软而湿润,微微透着早春的气息,刚刚发芽的淡绿色小草还小心地蜷着叶子,这儿一片,那儿一片,大地好像长着满头的嫩刺刺。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注意到,附近只有这一个小山头没有被雪淹没呢?
  
  他一定在这里,一定还没走的。梨雪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辨别着风的方向。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一座早被废弃的民居,屏息探头偷望。
  
  院子里,句芒坐在一块石头上,专心地削着那个未完工的圆木墩,想不到他还留着它呢。木墩底已削得圆溜溜,他耐心地在木墩面上一点一点地调整着凹下去的弧度,不时停下观察,因为过于专注,竟没发现梨雪就在身旁。
  
  他脚边有两三个木雕狐狸,果然,庙里线条优美的狐狸,全城追捧的热潮都出自他的手笔。  明明天寒地冻,句芒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或许越细致的活儿双手越要用力,故此忙出薄汗来了。梨雪望着他清秀的侧脸,无法挪开眼睛,翻来覆去地想:他真的是照我的样子雕的么?他知道我有点纳闷那只丑狐狸?
  
  句芒虽然双手认真忙活,眼睛却没什么神采,漆黑无光,让人心恻。梨雪心乱成一团麻,不知该如何决断。
  
  过了一会,句芒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只好停手,解下柳枝挥动几次,微小的雨滴挥洒出来,把四周空气滤得清新沁人。
  
  可惜这样并不能持久,隔半柱香功夫,句芒又一阵咳嗽,梨雪非常担心,几乎便要冲过去,然而眨眼间,句芒蓦地站起来,化作清风向天而去。
  
  “阿芒!”梨雪忍不住叫出声来,句芒飞得太快,未等她发声便早已隐入云雾里了。梨雪伤心地跑进院子,望着天上说:“阿芒,阿芒!我在这里呀!”
  
  梨雪眼角蹦出泪珠,句芒再也不会回来了吗?她慌张地四望,不,圆木墩还在,花了这么多心血做成的东西,他一定会回来取的!
  
  她爬到木墩上,心想只要守着它,就一定能再见到句芒,到那时,她不会再拒绝听他解释笼子的事。
  
  过了半晌,梨雪才注意到木墩的凹面果然恰好能让自己舒服地窝着,真是增之一分则太宽,减之一分则太窄,打个滚,蹭了蹭,木墩轻轻摇晃,让人想起小时候的摇篮……
  
  梨雪把脸贴在木墩上,不知他施了什么法,木头干燥又温暖,轻而易举便让人卸下心防,或许还因为太累的缘故,她眼睛渐渐合上,沉沉进入睡梦中。
  
  句芒飞到万丈高空,这才大透一口气,一舒胸腔的窒闷。他慢慢穿过无数羊毛一样绵延无尽的云层,无意中发现,神界、人界交融的地方弥漫着一片灰沉沉的雾,雪白的云朵被侵蚀成一片阴霾。  
  此番景象令句芒心惊,情势发展之快远远超出他的预想,这才稍能理解西王母为何做出了大迁徙的决定。
  
  他再没有心情回乐游山休憩,箭一般向人间俯冲而下,大地被瑞雪覆盖,广袤的稻田罕有人影,空气中飘着浓酽甜美的酒香,开耕之日来临之前,家家户户都在享受一年一度的春节。  
  句芒难过极了,他喜欢大雪消融后,湖边垂柳明净的嫩绿,他喜欢掠过葱翠群山时,惊鸿一瞥的摇曳花海,他喜欢看大家浸种插秧时满怀期盼的神情……这些,他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他还能有机会再履行一次春神的职责吗?
  
  形态奇异的虫子,畅快奔跑的小兽,它们还能在人界存活多久?几千年以后,如果他们能重返昆仑,地上还会有狐狸吗?
  
  他郁郁地飞向杭州,降落在那间破房子上,可他吃惊地呆住了,月光清幽,照耀着院中纯白闪亮的梨雪。
  
  他无比小心地飘近前去,俯身摸摸她的脖子,柔软的毛在手里松散开来,梨雪团在木墩上,脸几乎全藏在尾巴下,似乎睡得很香。太好了,梨雪喜欢圆椅子。
  
  他绷紧的神经终于能稍微放松下来,梨雪,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原谅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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