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沉铃录

第137章


  黑袍老者点了点头,道:“神机前辈所言极是。”说罢,脚尖踢出,点在唐步血背心的“灵台穴”上,将他穴道封住,朗声道:“唐步血触犯门规,罪愆深重,本门长老之位,今日予以革除,以正唐门之清誉。”
  唐步血穴道上受踢,全身痛楚不减,却已叫喊不出声音,只是在地上挣扎扭动。他虽有亲信的门人弟子,但见他这付模样,哪个敢上前救助。
  这样一来,院中的形势登时逆转。苏春秋少了唐步血一个强助,气势顿减。燕飞萍心忧一去,精神立长,他对双方气势的消长辨析入微,陡觉苏春秋劲气稍馁,当即一声断喝横掌削出,掌上的劲力在身前化作数十个气圈,宛若有形之物,齐向苏春秋袭去。
  两人僵持良久,均已将自身的功力运至巅峰之境。这一掌攻出,实是燕飞萍掌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数十招掌法合而为一,这数十招掌法每一招均有杀著,每一招均有变化,繁复无比。一旦使出,当真是疾如星火,气冲牛斗。
  小小一座院落,顿时劲气弥漫,寒风袭体。
  若以内功武技而论,苏春秋都不输于燕飞萍,无奈比时锐气已失,见燕飞萍一掌击来,神妙若斯,心下更生怯意,不敢正缨其锋,飘身往斜里一让。
  燕飞萍得势不让,右掌骈指倏地刺出,指力雄浑,有如快剑长戟,截然直指苏春秋的咽喉,内力鼓荡之下,衣襟袖口都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苏春秋自知处尽下风,倘若再退,势必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下将牙一咬,双足牢钉在地,两手抓住衣襟一分,撕下长袍,露出腰间的长短二刀。他大叫一声,拔出长刀,疾斩燕飞萍眉心。
  这一刀突发而至,燕飞萍的招数已发,这当口哪里还收得回来?冰冷的刀锋已劈到自己面门,刻不容缓的一刹那,他双臂一展,双掌自刀光中插入,径直去抓刀背。
  这记“撕云双分手”一招藏三式,自燕飞萍手中使出,有如雁飞雕振,势似凌云,一气呵成,十指稳稳将刀背钳住,往回一夺,大喝一声:“撒手!”
  苏春秋只觉虎口剧震,几乎抓不住刀柄,他心念急转,也喝一声:“好,给你!”手指突然一松,撒手弃刀。燕飞萍本以为苏春秋定要用力回夺,因此这一夺使足全身劲力,哪知对方竟会弃刀不要,自己力量却使得过了,身子一仰,登时失了平衡。
  借这一瞬间,苏春秋二指一弹,已将短刀拔在手中,大叫一声,合身直扑,一刀直刺燕飞萍咽喉。
  这一招是天野派刀法中的“二刀流”,专为破解“撕云双分手”而创,倪八太爷便是死在这一招之下,此刻再度出手,刀锋发出嗤嗤风声,直有雷霆之势。
  生死关头,燕飞萍几乎是不假思索将夺下的长刀反手刺,也是一刀直刺苏春秋的咽喉。
  二人同时挺刀急刺向前,同时疾刺对方咽喉,出招迅疾无比。瞧这双刀的去势,谁都无法挽救,势必要同归于尽。
  突然之间,苏春秋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糕,这厮刀长,我怎地使上了这招?”心念甫动,燕飞萍长刀刀尖已指咽喉,自己的短刀却离他咽喉尚有二寸。苏春秋再不及闪让,索性将牙一咬,挥短刀猛砸向长刀。只听当的一响,短刀被长刀磕飞,长刀也被短刀砸偏三寸,闪过苏春秋的咽喉要害,刺入他肩头。
  顿时,血贯白刃,苏春秋却一声不吭,反而挺胸向前一撞,任长刀透肩穿出,身子却冲到燕飞萍身前。燕飞萍一凛,向旁跨开,便这么稍一迟疑,苏春秋已找到空隙,左掌乘虚而入,啪的一声,正印在燕飞萍肋下。
  这一掌的劲力厉害无比,饶是燕飞萍有无妄神功护体,可也禁受不起,哇的一大口鲜血喷出,向后跃开。
  苏春秋长刀穿肩,受伤著实不轻,只是此刻激发起凶性,浑然不觉疼痛,反手将长刀从肩上拔出,大叫一声,一招“八方风雨藏刀式”,挥刀狂斩而出。
  燕飞萍大惊,心想:“拚命么?”本来武术中倒有不顾自身,反击敌人的招数,但这种拚著两败俱伤的打法,总是带著九分冒险,非至敌招难解,万不得已之际决计不用。此刻苏春秋已经受伤,竟不思自保,每一招都是拚命,每一刀都是抢攻,显然已存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燕飞萍虽不乏临敌对战的经验,却不料敌人拚命之时竟有如此的狠法,手中又无兵刃,只得仗著灵捷的身法,连连闪避。
  眼见燕飞萍势危,神机老人暗自焦急,一眼瞥见仪儿颈上的项圈,心道一声:“有了。”摘下项圈,解开缠在上面的碎心铃,高声道:“飞铃来了,快接住。”一振臂,将银铃向燕飞萍抛去。
  燕飞萍猛一长身,接铃在手,精神陡然一振,清啸一声,只见叮叮叮几声脆响,碎心铃破空而出,铃芒闪烁不定,围著苏春秋身围疾刺,银光飞舞,看得人眼都花了。
  苏春秋不顾肩头血如泉涌,窜高伏低,一柄长刀使得便如是一个刀光组成的钢罩,运转得风雨不透,将身子罩在其内,竟然不露丝毫空隙。
  然而,这般运刀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方能使后一招与前一招如流水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可是不论内力如何深厚,终不能永耗不竭。待拆过四十几招之后,苏春秋刀网的圈子缩小了半尺,显然内力渐有不继。
  燕飞萍趁机直取中宫,突然间手腕一抖,飞铃的银丝登时挺得笔直,便如一枝长枪般刺向对方胸口,这一招本是长枪的枪招,他以真力贯到银丝之上,再加一股巧劲,竟然运丝如枪。
  苏春秋急向后跃,嗤的一声,胸口已给飞铃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衫尽裂,胸口肌肉也给割伤。
  燕飞萍一招既占先机,后著绵绵而至,飞铃犹如灵蛇生翼,颤动不绝,在苏春秋的刀光中穿来插去,只逼得苏春秋连连倒退,难以抵挡。
  院旁,神机老人,黑袍老者,以及墙头数十名唐门弟子见燕飞萍铃招变幻,锐气横生,无不心惊神眩。神机老人和他同困冰窟三年,传授无妄神功,待他情同师徒,却也没料到他武功一精如斯。
  在那长刀所交织的刀网之中,苏春秋吼叫不绝,忽高忽低,吼声和刀招相互配合,倒也神威凛凛。只是无论他如何闪跃腾挪,始终脱不出燕飞萍的铃光笼罩。一点点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溅了出来,不待血珠落地,又被内力激弹到半空,渐渐在二人身周溅成了一个红圈,这情景既诡异、又可怖。
  眼见苏春秋败势已定,燕飞萍目光一瞥,望见琼树下苏碧琼的坟冢,心中蓦地一软,手下的劲力随之减弱,叹道:“苏老府主,琼儿离你而去,已是上苍给你是大的报应,今日我不杀你,你可知悔改?”
  借这一缓之机,苏春秋深吸一口气,狞笑道:“废话!这世上只有战死的苏春秋,没有苟生的欧阳博。今日你不杀我,我可来杀你了!”说著,他双牙一咬,嚼破舌尖,将一口鲜血啐在刀锋之上。顿时,刀上锋芒大盛,苏春秋也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精气暴长,挺刀再度劈向燕飞萍的眉心。
  神机老人一见,忍不住惊喝道:“小心!这是东瀛的‘天魔啐血大法’!”
  燕飞萍勃然色变,觉出对方这一刀劈来,劲道与方才大不一样,刀锋距顶门尚隔数尺,内劲已激得自己身体微微一荡。他知道“天魔啐血大法”是东瀛邪术中最厉害的一种,须以自残肢体引发潜力,一旦使出,虽能使内劲骤然激增,但过后不死也要大病一场。眼下苏春秋施此魔功,实是搏命一击,拚著要与燕飞萍同归于尽。
  这一刻,双方都使出毕生的修为相搏,燕飞萍纵想手下留情也已不能,当下长啸一声,飞身跃至半空,右掌一抖碎心铃,飞铃倏然弹起,呼啸而出,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细细一根银丝,竟发出山崩海啸之势。
  刀光与铃芒相交一闪而逝,苏春秋惨叫一声,高跃而起,他眉心、咽喉、胸口三处一一被飞铃所穿,跃起后便即摔倒,一代旷世魔头,就此气绝身亡。
  燕飞萍伫立于苏春秋的尸体之前,长叹一声,转身走到神机老人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仪儿,抱在怀中,道:“此间大事已了,晚辈也该走了。”
  神机老人道:“今日一别,何日再会?”
  燕飞萍道:“聚散凭缘,谁可预料?晚辈此去,日夕焚香,祷祝老人长寿平安。”话声甫歇,他深施一礼,足尖连点数下,远远的去了,身法之快,实所罕见。
  神机老人朗声道:“老夫亦当传告江湖,昔年恶名昭著的杀手浪子,才是世间真正的英雄豪杰。”
  只听风中传来燕飞萍的声音道:“英雄浪子,终归于土,碎心飞铃,绝迹江湖。”十六个字遥遥传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琼树落花如雨,飘过神机老人身旁,他手捻长须,心下不由一阵惆怅。
  尾 声
  时值初春,在一处深山翠谷之中,长满数百株桃树,一眼望去,都是红白缤纷的桃花,灿若云霞。
  花林深处,听得淙淙水声,绕过十余株桃树围成的天然屏障,出现两间黄木小屋,与树林、鲜花相映成趣,构筑十分精致。
  屋外,一道细溪,缓缓从屋前流过,水面上飘满落花,远远一望,宛若一条柔美舒展的缎带。
  花溪岸边,燕飞萍怀中拥著小初,坐在如茵的绿草地上,望不远处仪儿蹦蹦跳跳地追逐一对蝴蝶,娇小的身影在花树间时隐时现。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