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沉铃录

第136章


  这念头只在神机老人心中一闪,院中局势又发生了变化,苏春秋身形突动,忽而直进三步,忽而斜闪五步,忽而又倒退四步,他上半身依然挺直不动,全凭脚下步法移动换位,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如此倏进倏退,片刻间,连进十七次,复退十七次,每次进退都伏有杀招,端的繁复无比。
  燕飞萍仍以不变应万变,任对方如何变换身形,始终凝立不动,一对目光如炬似电,牢牢盯在苏春秋身上。他自知身体稍有异动,立刻会被对方所乘,因此气贯百骸、神游八方,站姿看似平淡无奇,但法度之严、劲力之强,实可称得冠绝天下。
  月光之下,院中的两人一动一静,动者如流云、如飞鸟,静者如苍岭、如磐石,各尽全力相搏,却始终是个僵持的局面。
  便在此时,半掩的院门后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爹爹!”第二句声音发闷,显是被人按住口。
  燕飞萍正尽全力与苏春秋周旋,听到这一声呼唤,心头大震,虽未回头去看,已知正是仪儿,惊喜交集之下,大声叫道:“仪儿,是你来了?”
  苏春秋冷笑道:“早料到你要来此闹事,老夫自当有所准备。”他乘燕飞萍开口说话,稍一分心,立刻疾逼三步,抢占先势,用心之毒,由此可见一斑。
  高手过招,生死便决于其势先后。燕飞萍大吃一惊,但他应变奇快,几乎在苏春秋进身的同时,急忙右臂微提,左掌斜引,身体半侧,将苏春秋攻击的角度封死。在这一瞬之间,燕飞萍已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个来回,他心中纵然牵挂爱女,但强敌在前,再不敢分心旁顾。
  这时,又听得砰的一声,两扇院门被人用掌力震飞而起,向院中跌了进来。神机老人心道:“不好,对方来了帮手!”展目向院门望去,只见一个瘦高老者闪身走入,手中抱著一个小女孩,来人正是唐步血。
  那孩子便是燕飞萍的女儿仪儿。她被唐步血按住了嘴巴,可是此刻望见爹爹就在眼前,如何不急,虽然挣不脱唐步血的手臂,却兀自用力挣扎。
  唐步血进院之后,目光一扫,便看明了院中的情势,知道苏春秋与燕飞萍已至生死将分的重要关头,胜负的关键全在于专心凝神,用气势压倒对方,自己只须要这孩子呼叫出声,分散了燕飞萍的心神,苏春秋趁机出手,便可得胜。想到这里,唐步血阴冷冷一笑,放开了按在仪儿嘴上的手掌。
  神机老人识出唐步血的险恶用心,心下大怒,喝了一声:“唐步血,亏你也是成名人物,好不要脸!”他苦于双腿齐断,上前不得,极怒之下,右臂往上一提,只不过移动半尺光景,但身畔竟然嗡嗡的劲气之声大作,加上他发怒时长须白发无风而动,当真是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一般。
  昔年神机老人名震江湖,积威天下,唐不血不禁暗生怯意,向后退了两步,将右掌抵在仪儿的背心,只须掌力一吐,立刻震碎她的心脉,低沉著嗓子喝道:“神机前辈,现在这孩子命悬我手,你敢上前一步,她小小性命就是你害的。”
  神机老人吃了一惊,自然而然地将举起的手掌放了下来,一时彷徨无计,冷喝道:“唐步血,你有种就把孩子放下,有什么本领只管往老夫身上招呼。”
  唐步血哈哈一笑,道:“当年神机前辈纵横四海,学究天人,唐某自非其敌。何况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就是发劈空掌袭击我的要害,唐某也决不还手。”
  神机老人潜运无妄神功,本拟发出劈空掌暗袭,只要他矮身一躲或是伸手一护,就可俟机救人。岂知对方见事得快,先行出言点破了自己的用意。
  唐步血又道:“这里总是正气府的地盘中,你们既然挑上门来,倘若留不下两位,传入江湖,唐某这张老脸还能见人么?”随著话音,院墙上突然间涌出无数人头,,头上均扎著黑布,都是唐门弟子,人人手持“武侯驽”,一排排利箭对著神机老人,只消唐步血一声令下,立刻乱箭齐发。
  这一刻,神机老人固然不敢妄动,燕飞萍也是心神大乱。他心分三用,既担心神机老人与仪儿的安危,又恼恨唐步血在这紧急关头落井下石,眼前还有苏春秋虎视眈眈,纵然专心凝神地应付,心中也无胜算,这时心神混乱,更是大祸临头。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胸后背,衣衫都已被大汗湿透。
  唐步血自觉胜券在握,心中杀机暗动,忖道:“神机老人终非神仙,难道能逃得脱我这‘武侯驽’乱箭齐发?嘿,只要他一死,姓燕的势必乱了阵脚,不战也败。”他嘿然冷笑数声,便要令弟子放箭。
  哪知,就当他张口欲喝的一刹那,耳后突听一道劲风声起,知有暗器来袭,接著听得一声喝道:“唐门弟子中哪个如你这般卑鄙无耻,别作梦了。”
  唐步血是使暗器的行家,一听风声,便知发暗器之人的手劲非同小可,但准头却甚差,那枚暗器离自己身体少说也偏了七八寸,当下稳立不动,任暗器掠身而过,射在身侧的院墙之上。
  唐步血哑然失笑,心道:“凭这样的手法,也敢来偷袭唐某,好不自量力。”然而,不待他笑出声来,只见那枚暗器在院墙上一撞,并不落地,反而倒弹而回,力道不减,疾射唐步血顶门的“印堂穴”,其势之快,认穴之准,端的不差毫厘。
  这一下大出唐步血的意料,倒不因为敌人的手法厉害,而为这枚暗器竟是唐门的独门暗器“银燕回龙梭”。此物素为掌门信物,轻易不露江湖,此刻如何会袭向自己?他忙一侧头,闪过“银燕回龙梭”,回身向后望去。
  就在他回身的一刹那间,神机老人乘隙而动,双掌在车座上一拍,身子借力扑出,如同一溜轻烟,直掠四五丈,已到唐步血的头顶,五指伸张,往唐步血顶门插落。
  唐步血虽然一直提防著神机老人,却万万没料到此人双腿齐断,身法却如此之快,他右掌虽抵在仪儿背心,但要伤这孩子,自己的头顶势必也要被对方五指洞穿,只得先求自保,翻起右掌,往上一托,护住顶门。
  神机老人不顾双腿残疾,倏然出手,为的就是眼前这一招,一见唐步血右掌离开仪儿的背心,当下化指为掌,一招“九转法轮”,连划七八个圈子,有如白云行空,将唐步血的右臂套在其中,劲力到处,只听喀喀喀几声,绞得唐步血的右臂骨节寸断。
  唐步血惨叫一声,血贯双瞳,激发起勇悍之性,竟不顾断臂之剧痛,双腿连环扫出,疾踢神机老人小腹。这一招好不阴毒,双腿交剪踢扫,便如暴风骤雨般使出,势道刚猛,当真凌厉无匹。
  神机老人双腿断残,闪跃不便,索性坐在地上,双臂左右划圈,右臂仍是那一招“九转法轮”,左臂却是一招“金轮倒转”,两个掌圈一正一反,力道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闪电间已将唐步血的双腿套住,无妄神功的刚劲使出,喀喇喀喇两声,唐步血双腿的腿骨立时断成六七截,骨骼碎裂,不成模样。
  唐步血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神机老人恨他歹毒,左手抢过仪儿,右掌却连绵不断,划出的圈套越来越大,直将唐步血整个人都裹在掌影之中。这无妄神功的刚劲好不厉害,顷刻间,唐步血双臂臂骨、胸前肋骨、背后椎骨、肩头锁骨,已尽数被刚猛雄浑的掌力震断,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仿佛一团烂泥一般。
  神机老人冷哼道:“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作孽者当以此为戒!”说罢,他看也不看唐步血一眼,轻轻抱起仪儿,单掌按地,腰背一挺,展身飞起,落回木车之上。
  唐步血骨骼尽断,动弹不得,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愤怒,心道:“罢了、罢了,今日同归于尽,一起死吧!”他强忍剧痛大声叫道:“唐门弟子听令,放箭,射死他们,快,给我放箭!”他怒喝中加杂著惨叫,声音凄厉,听来有如鬼哭狼嚎。
  然而,这几声喊过之后,一干唐门弟子却全无反应。他不禁大惊失色,心知这帮弟子都是自己的心腹,若非出了极大的变故,他们决不会违抗自己的号命。
  正在惊骇之间,一个黑袍老者缓缓走入他的视野,冷冷一哼,道:“唐长老,你认得我是谁么?”
  唐步血心中一紧,颤声道:“掌门人……是你……你……”
  黑袍老者见他这付惨样,摇了摇头,道:“唐门虽为我所执掌,但论声望你强过我,论武功你也胜过我,我早知道你心中不服,总想取而代之。其实你若早些明言,我便将掌门让位于你又有何难?为什么你要去投靠苏春秋,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恶事,不单坏了一世英名,自己终落得如此下场。”
  唐步血双眼一闭,道:“胜者王侯败者寇,老夫这次栽了,也没什么说的。该如何处置,掌门人看著办吧。”
  黑袍老者沉吟一刻,转身向神机老人道:“神机前辈,此人由您擒下,凭您处置吧。只是我求一个情,念在此人功夫已废,留他一条性命。”说罢,他长叹一口气,又道:“说来惭愧,此人的文才武略,实是江湖中杰出的人物,唐门中自上而下,实没第二人比得上,只可惜心术不正,我身为掌门,不曾及早制止住他的恶行,为江湖增添许多孽业,我真是……
  唉……真是愧对江湖同道……”
  神机老人道:“唐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偶尔出一个败类,不灭贵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门派均在所难免。老夫这两条腿,不是也损在逆徒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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