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脆

“太好的东西，我同样留不住......宛宛一直拒绝我，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有时我在想，她应该是不爱我了......那么，我死了，她就不会太伤心......可我怎么愿意承认，她的不爱？......她不爱我，真的比死还难过......”
    “哥，姐她一直是爱你的，你要相信。”
    “我知道，她没有变。她去了锦里，我以为她不会回来了，但是她还是回来了......她选择了我，而不是方庭......”
    “哥，如果那天真的是出了事，你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宛宛......她会受不了，她会觉得对不起我，她一定会离开我......我不该再去伤她，说了那样的话......可是，那天的情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一个女孩子出了这种事，连方庭都承认是趁人之危，可她不信，偏偏要将错往自己身上揽......她竟那么相信方庭......她真是傻，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方庭看她的眼神已经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了......一个深爱着的女人......”
    “你当时相信了？”
    “我不得不信......方庭就是要让我相信，宛宛背叛了我......我还怀疑，他和欧阳一起联手了......我知道一个男人爱着的时候，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方庭的感情隐忍了十几年，一旦觉醒，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啊......”
    “那是因为......他比我想象中的更爱......不是占有，不是伤害，只是相伴......”
    少言犹豫了很久，“哥，你决定了？”
    我几乎是听见了冷少倾的叹息，“没有时间了......终究是来不及。其实，迟了的那个人......是我......”
    太迟了。
    竟连回忆都是迟到的追溯。本来过往种种，犹如故人已逝，本不应该去惊动。可是，除了回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呢？
    还好，还有回忆。只是，回忆是冷的。
    有人推门进来，是叶敏和小护士，定时来给冷少倾检查身体。其实，这一切都是徒劳了。叶敏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有说话，直径往房间里面走去。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冷少倾，你以为我想见你？”叶敏面对冷少倾，口气一如既往的咬牙切齿，“把手伸出来......左手，谁让你伸右手？”
    然后是少言的声音，“医生，你就不能温柔点。”
    “咳咳，少言，怎么这么说叶医生呢？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我们应该委婉一点......”是冷少倾的声音。
    我悄悄地推开门往外走，心下无言。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原来那天听到的女人的声音是叶敏，冷少倾那时在医院。可是，接了我的电话，他竟回来了。眉目平静地睡在我的身边，容忍我将他当成了熊，稀里糊涂地抱了一夜。然后是看电影逛街吃饭，还有求婚。明明都结婚了，冷少倾还是要求一次。
    他送给我的戒指，大小正合适。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手指的尺寸的。反正，有太多事，我都不知道。
    前面有三两个小护士聚在一起，趁着空隙聊天。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我停下来脚步静静地听。她们背对着我，没有发现。
    “哎，我跟你说啊，九号床的那位，你听说没？”
    “什么啊？那位？”
    “就是叶敏老师的那个病人啊......啧啧，你们都不知道，那是个钻石王老五，长得也好......可惜了啊。”
    “嘘，小声点，叶敏老师不喜欢我们讨论病人......不过，那男人真的很不错，我还没见过敢和叶敏老师对着干的......”
    “哎，你们都不知道，前两天叶敏老师和他说话，我刚好听到了，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不要告诉我太太。”
    “什么意思？”
    “他的病，他家里的那位根本就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一直都瞒着。”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还有更让人想不到的呢，他就是快死了，才回来跟他这位太太结婚的......”
    “天啊，这男人真是......那他太太怎么办？”
    “据说，他找人托付了......啧啧，想想也是，人家还年轻嘛。还有啊，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他所有的财产都给了他太太，当作是她改嫁的嫁妆。前几天，律师都来了......”
    “这......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也算是情种了啊......虽然，我不赞成他隐瞒一切和人家结婚，那是什么？是欺骗，是阴谋......”
    身后有脚步声渐进，我愣愣地没有回头，冰冷严肃的声音传来，“谁能告诉我现在几点？”
    叶敏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目光投向那几个护士。大家都噤了声。小护士们战战兢兢，估计是被叶敏的一句话吓到了。有人反应过来，慌忙地走开去查看病房。
    “怎么？还不想让他知道？”叶敏问我。
    “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就让冷少倾以为我走了，就让他以为我并不知道。这样最好，他骗了我这么久，终于轮到我扳回一局了。他不知道我在，才能平静地走完最后的日子。我亦希望他可以多捱几天。
    我转身，不知道有人早已站在身后，差点撞上。我没有抬头，绕过挡在眼前的人，往前走去。只是，手臂被人用力地拽住了。
    “你......莫宛桢，你......”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我看了一眼方庭，挣开了他的手。他还想说什么，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说什么都是无用。
    我在医院的僻静角落，找了长椅坐下来，细细地回想我和冷少倾之间发生的一切。可是，可供怀想的细节太少了，如同反复咀嚼的菜根，只剩了一堆难以下咽的粗糙纤维。
    太淡了，真的。少倾，原谅我，我们之间的相处实在是太少了。唯有的心平气和的一次，竟像极了别离的预演。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赌上一切，推倒眼前的这副牌，说一句“重来”。
    少倾，我们之间这么多年，临到头这样的结局，你可曾后悔？其实，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婚姻当真是成了一纸空文。
    我突然想起那天的你，你想要一个孩子，连哄带骗地求我答应。或许，你的一生，从来都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也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可是，孩子不同。那是你血脉的延续，是你存在过的证明。
    我可以想象你当父亲的样子，满腔都是初为人父的深沉的爱，你的目光留连在孩子身上，再也不愿离开，好似亲吻。你小心地抱着孩子，生怕抱得太紧，又怕抱得不牢，从你的臂弯里滑落。孩子不哭，你担心是不是病了。孩子一哭，你又暗忖是饿了还是婴儿的正常反应。于是，你变得一点都不像你，在孩子面前你更像个孩子。泡奶粉，换尿布，哄开心，□□觉......连少言都在一旁笑你。有事没事你就和我讨论，孩子到底是像你还是像我。看孩子的第一眼，你一下子就转开脸去，心想“怎么那么丑，是不是搞错了”，但看了第二眼，就从护士手中将孩子抢了过来，谁抱一下都不行。连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你都会吃醋。名字是你早就想好了的，男孩女孩的都有。可是，你又觉得应该慎重，便一拖再拖。孩子对你笑了，你就来对我炫耀。孩子哭了，你想尽办法搞定，也来对我炫耀。孩子长牙了，你是第一个发现的。会走路了，你每天训练让她走，然后摔得满脸的泪，你抱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孩子会认人了，跟你最亲。她叫的第一声是“爸爸”，而不是“妈妈”......
    少倾，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会是一个好父亲。孩子是个女孩，和你预料的一样。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人事和纷争，或许我现在应该和大多数结婚的女人一样，孕育生命，看着腹部一天天地隆起。如果冷少倾还有时间，如果我们更早地结婚，如果他从来就没有离开......
    那么多的如果，但永远有一个可是。
    我和冷少倾不会有孩子。永远也不可能了。
    我败给了自己，而冷少倾输给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