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脆

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定格在记忆中的容颜，连时光都在老去，可是那张容颜青春依旧。死亡是再也无法参与的他的生命，六年前他离开，还会回来。可是这次，他一旦离开，便永不复现。死亡是未完结的爱，或者是爱的休止符。我们的故事还没开始，就要终场。
    也只有在死亡面前，人才会变得诚实。冷少倾终于是了然自己的内心，死亡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回来，让他在自己的感情面前低下头来。
    他已走得太远，离真实的自己太远。
    这世间的名利场，有太多人将自己供奉在“野心”的祭坛上，毫不自知。其实是别无选择。我们都别无选择，一切都是既定的。
    我终于知道，原来冷少倾爱莫宛桢。这一生，他没有爱过第二个女人。爱到他不愿意承认，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可是，太迟了。这么多年，我只看到自己的偏执和等待。我等的太久，心里便只剩了恨和冰冷。我以为他不爱，他也让我相信他的不爱。那样的决绝，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他的无情。他做到了，我不得不信。
    我相信了，可我依然还是爱他。今生就是这样开始的，爱如少年。我挽留过两次，一次是在六年前，他要的是事业。而这一次，挡在我们之间的是死亡。
    在死亡的逼迫下，冷少倾和我结婚，他想要尽可能的留住，不顾一切的留住。我，还有他计划中的孩子。但，没有人敌得过死亡。从来都没有人。
    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完美，在外人眼里或许他是自私的。若不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怎么会回来？他会和欧阳澈结婚，拥有更多的财富和名利，或许有一天午夜梦回，会想起我。想到自己曾经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与任何世事无关，只是单纯的喜欢。内心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遗憾。但你娶我嫁，多少爱恋都是曾经，再见面便是路人。
    可是，这就是爱。他给我的爱，死亡下的爱，他的内心仅剩的爱。这现世下的爱情，其实斑驳太多，一点都不完美。
    我终于是懂得。
    冷少倾离开的那天，阳光明媚，世间一切依然如常，井然有序。从来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分崩离析，不论他曾是叱咤风云的伟人，还是流连市井的小人物，到最后，终归一杯黄土。
    少倾的葬礼是少言置办的，有条不紊。他做事的样子越来越像冷少倾。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大部分我都不认识。其实冷少倾和我一样，朋友不多，来的都是不相关的人。一些商场上的朋友，或是以前的同学。
    我见到了那个孩子，欧阳澈。她看了少倾的遗体一眼，就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我看到她的眼睛，那真是一个孩子的眼睛。童真流转，似有深情无限，却也荒凉一片。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也见到了欧阳清。他的收购案最终没有进行下去，原因不明。反正冷少倾走了，他要打击报复怕是没意思了。
    如同所有来参加葬礼的人一样，他对我说“节哀”。我们四目相对，我回以礼貌的微笑，有点相视一笑泯恩仇的意味。他愣了一下，也牵动了一下嘴角，带着歉意。其实，我已经释怀。商场上的利益之争，我本无心无意，只是形势使然，卷入纷争不能抽身。冷少倾不愿我踏入其中，也不愿我去恨任何人。他一直都在这样做，将我隐在身后，自己一人去挡明枪暗箭。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只愿给我安稳的现世。即便是假的，也好。
    璟桢和方庭在旁边一直盯着我，大抵是怕我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其实殉情这种古老的情节，早就不太适用这个社会了。父母健在，弟弟尚小，我怎么可以就此放手。况且我和冷少倾之间已有约定，我会好好活着。
    我答应他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
    细细想来，我们之间早已告别了很多次。就在那晚，是真正的别离。冷少倾求我不要走，我答应他不走。
    因为真正要离开的人，是他。竟然是他。他要提前退场了，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他给了我全部的自由，也带走了全部的自由。
    璟桢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姐，你难过别憋着，要哭就哭吧。”
    方庭在一旁说：“你若哭晕了，我背你回去。”
    但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哭的。冷少倾不喜欢我在人前落泪，不论是为谁。真正的冷少倾，从来都不是温情的男子，可他所有的温情都给了我。那时家里总是在吵架，不吵的时候就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我偷偷打电话给冷少倾，还没说话就开始哭。一哭就是半个小时，那时还小，不知为何总有那么多的眼泪。他在电话的那头叹气，静默不语。
    冷少倾不喜欢我哭。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它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可每次也只等我哭完了，他才会说“莫宛桢，不许哭”。
    所以，哭么，就不必了。
    你离开我，如同春夏交际那样自然。只有消失，才会永恒。或许，这样才会让我记得你。也让你永远记得我。
    就这样，此生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