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一九三六

“袁妈！”薛嫱在他们身后叫，然后摇头。她不要他知道，永远都不要。他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说出来迎来的只会是他的讥笑。
“我不想说，但是我一定要说！先生，你实在不该打小姐，打了她不要紧，要是连带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遭罪，我怕你后悔莫及。”
关珞怔在当场。孩子？眼神瞬间失去了冰冷，他回过身，却见薛嫱白皙的脸颊上是绝望的神情。他永远都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多重，重到喘不过气，而面对他的绝然，她一再的撑着，有多辛苦，辛苦到在离去与不离去之间苦苦挣扎。
“是真的吗？”他的声音有些哑。
她倒退几步，摇头，“袁妈，你不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下，我的孩子真的保不住了。”他不要孩子，不要孩子，这句话在她脑海中疯狂的重复着。但她要啊，他不可以连她的这一点权利都剥夺！
“过来。”他放柔语调，伸出手。
“不。”她有些惊恐，他让她过去干什么？一旦过去了，他会怎么对待她和孩子？不，她不过去，她已经受够了他的绝情与背叛，玩弄与奚落，她不要再回到他身边，不要。
关珞往她这里垮了几步，“怎么了？”他的手按住她肩膀，“你听我说。。。。。。”
“我不听！”她甩开他的手，往后，他想上前拉住她，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身后便是楼梯之前，他看到了，所以想叫住她，但声音卡在喉咙口，在也发不出声音，因为她已经早他一步，脚往后，踩空了。
第七章（2）
一阵天旋地转，在慌乱的撞击与剧痛中，她控制不住地翻滚下楼梯，伸手想抓住些什么，确实徒然，眼前一片晕眩，灯光，人脸，交替闪过，然后，终于触地。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身体痛的她脸色变成灰白，隐约之间看见楼上的两个人奔下来，有人在叫。。。。。。
关珞浑身血液凝在一起，袁妈惊恐的用手捂住嘴，大叫道，“天哪！小姐！”
关珞从楼梯上奔下来，用手把她扶起来，刚才那一霎那，仿佛父亲关云初撞车的那一幕又在他面前重演，也是这么奄奄一息，让他惊惧。怀中的人儿无意识地张嘴动了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他手上一片湿濡，抬手一看，竟是血。不，不不，他失控地大叫，“袁妈！叫老李把车子开出来！快一点！”
愣在当场的袁妈立刻回过了神，快步下楼梯，奔向门口。关珞一把抱起薛嫱跑向门口。
“让我跟着一起去医院吧，先生！”袁妈在车子外面哀求道，已经是老眼布满了泪水，“小姐会需要我的。”
关珞看了她一眼，把车门打开，“你进来吧。”
薛嫱有些吃力地睁开眼，映入眼睛的是关珞近在咫尺的脸，几乎是用尽力气地，她拉住他，关珞低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要。。。。。。孩子，活着。”话落，眼神涣散，昏了过去。他双手抱住她，见她 没有动静了，心里 往下沉，“你听着，我也想要这个孩子，活着，还有，我也想要你，活着。”对着陷入昏迷的她，他一字一句地沉吟道。
“小姐她。。。。。。”
“她昏过去了，她不会死。”关珞轻声地说着，似是在告诉自己。关云初死的时候，他无力去阻止，但是现在，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关珞了，他绝对不让她，像他父亲一样，在他面前死第二次，他不允许。。。。。。只要她能活着，平安的活着，他愿意不再寄仇恨于心中，虽然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什么，有多深，意味着什么，但是，他闭上双眼想起的就是过去的她一直追逐他身影的眼睛，那么倔强的女子，这次她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有时候，上天在带来生命的同时，又会收走一个生命，当薛嫱静静躺在教会医院病房的床上时，她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她万千保护，却又带给她万千矛盾的生命已经在她体内消失了。此时的她，双眼紧闭，沉浸在梦中。路尽隐香处，她踏着迷雾，却见桃花丛中熟悉的身影。悄悄跟上，发现那人在朝着她微笑，很舒服，很熟悉的微笑。她也勾起嘴角，回望他，但一晃眼见，却只剩她一个人伫立，一阵心慌，吹来的桃花花瓣像碎玻璃一样，割伤她的手。
慢慢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漫天的雪白。怔终了一会，动了冬头，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面。顿时，什么记忆都回来了，他打她的，她滚下楼梯的，叶紫初摔跤的，还有那个孩子，孩子，孩子？她心里一惊，恐惧袭了上来。想张口说话，但是喉咙干涩，她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为什么没有人？
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她终于放弃了。闭着眼睛躺了一会，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去，对上来人的眼睛。进来的是关珞。
关珞见她醒了，眼中闪过惊讶与惊喜，但努力克制的嗓音还是那么波澜不惊，“你醒了。”
“水。”她用力吐出这个字眼。
温水滑过喉咙的时候很舒服，她终于能说话了。咬了咬唇，她开口问道，“孩子呢？还在吗？”
他不语，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薛嫱顿时手脚冰冷，看他不语的样子，她的手捏紧了被子，“不要告诉我。。。。。。”
“孩子没有了。”他终于吐出了真相。
她摇头，不信，掀开被子，光着脚踝就要下床，“我要自己去问，我不信你。”腿一软，她又倒了下来，关珞扶住她，认真地说，“我没有骗你。”
薛嫱浑身都松了下来，头倒在枕头上面，眼泪从一侧留下，混着太阳照射的光泽，冰冷地落在枕头上面。
关珞伸手抚上她的发丝，她强硬地躲开了，“不要碰我。”冷冷地一句话，“我不想。。。。。。见到你。”闭上眼睛，任泪水肆虐。关珞无声地收回自己的手，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关上门。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松树，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那也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难受？可是他也知道，她对这个孩子的爱，或许，远大于他，因为即使没有这次意外，他也不能要这个孩子，要了孩子，他就永远不能脱身。可是，真的想脱身吗？他问自己，当初选择这么做，是出于恨意，怨意，可如今呢？看到遍体鳞伤的她，看到颜楚生一动不动地躺在颜家，看到薛保林失去手中的权利，他真的能开心吗？他亲手捣碎了这一切，她，已经不会在等他了是吧？拉紧大衣的衣领，他默默地往外踱步而去。
第七章（3）
外面的雪很猖狂，紫初觉得冷了，站起身把窗子关上，却瞥见楼下一个摇晃的身影。心里一痛，手便紧紧嵌进门板里面。
孩子不知怎么的就“哇哇”哭了起来，父亲从里间走了出来，“怎么了？”
“关珞来了。”
父亲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你还是放不下他啊，你昨天在医院里面，他来看过你吗？你今天早上身体那么虚弱就出院了，他关心过你吗？紫初啊，别傻了，让爹告诉你，关珞已经变心了，你瞧，”他指着在床上的孩子，“你有了小孩他都没有提出和那个姓薛的小姐离婚，他只不过在玩弄你呀！”
“不不，”紫初苍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爹，你不知道的，关珞对我已经够好了。”看了一眼孩子，她轻轻地说道，“他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他。”
“你。。。。。。”见她有点执迷不悟的感觉，叶父也不在多说，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也不想左右女儿的感情，“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我回去了，就是不要忘了，过两天你还要回美罗，这是你答应秦老板的。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刚生产完就要登台。。。。。。”他边说便拿起帽子，紫初声音沙哑地说，“爹，天暗了，又下雪，路一定很滑，巷子里面又暗，你自个小心一点。”
叶父的背脊微微抖了一下，就踏步离去了，而他正好和走上楼的关珞错身而过。
“关珞？”借着昏暗的灯光，紫初看到他脸上泛的不正常的红色，又闻到了一身的酒气味，有些吃惊，“关珞，你怎么。。。。。。喝酒去了？”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狼狈失态的样子，过去就算是为了工作应付着在烟花场所喝酒，也是似醉非醉，其实万分清醒。
把他扶到床上躺着，他迷迷糊糊看到了身边那一团粉嫩的，柔软的身体，“孩子。。。。。。”
“你醉了。”紫初转身想去帮他倒杯水，他一把拉住他，“不要走。”
她温柔地点点头，“好，我不走。”伸手拨开他眼睛上的发丝，她心里有些发疼地在墙头灯下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他的手紧紧握住自己，孩子在一边睁着乌黑的眼珠，然后笑了。这样温馨的场景，她在广州的时候就一直在幻想，她，关珞，还有孩子。
唇边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躺在他胸口，微微幸福着的时候，他忽然含糊的说着，“对不起。。。。。。”
紫初抬起头，凑近他，“关珞？”
关珞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对不起，原谅我，嫱儿。”
她浑身冰冷，为了他的这句话，为了他最后的两个字。蓦地抽回自己的手，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关珞？你在叫谁？关珞？关珞！”全身打了个寒战，意识到这不是在广州，那些梦碎了，裂了，她还是她，关珞却不再是原来那个关珞，而孩子。。。。。。她捏紧了被单，这个孩子，也不是关珞的！惶然的，她失声痛苦。
“关珞，你起来！”紫初流着眼泪跌跌撞撞去倒了一杯凉水，然后回来站在床边把冰凉的水缓缓倒在他脸上。关珞猛地睁开双眼，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