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一九三六

杯子掉在地上，破碎了。
关珞总算清醒了些，也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儿，“紫初？”
“关珞，珞，我只想问你，你还喜欢我吗？喜欢吗？”她红着眼眶，清妍的脸蛋上布满了泪痕，“想当初一样，还是那么喜欢我吗？”
关珞愣了一下，然后拉过她，“当然。”
“你骗人。”她冷冷地推开他，直视他的眼睛，“你变了，你不再喜欢我了，我知道。你骗的了别人，你骗不了你自己。物是人非，没想到我终究和你无缘。”
“你在说些什么？紫初，你到底。。。。。。”
“你不再需要我了吧。”她坐在床沿，伸手捧住关珞的脸，“不然，为什么不赖医院看我呢？你应该知道我的事情了吧，为什么呢？”
他一怔。为什么呢？因为薛嫱出事了，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来见她之前，他脑海中，不曾出现过她。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微妙的变化是前所未有的，对于紫初，他是歉然的，“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她忽然低声叫到，“你只要告诉我，你没有对她动心。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那么什么名分我也不要，我也不争，我只要你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她指了指他的胸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显得异常的诡异，许久，她凄然一笑，“你说不出来是不是？我最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在喝醉的时候叫着别的女子的名字？你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了，你早就忘了。”她把头低下来，任泪水划过脸颊。她早该知道的，那天在“醉香”，她不久看出来了吗？关珞早就变心了，离她远去，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紫初。。。。。。”他轻轻把她拥进怀中，“对不起，我不知道，给我点时间。”他需要时间去理清楚一切，关于他，关于紫初，关于薛嫱，关于一切一切。因为他无法否认自己对于现在躺在病榻上那个女子，的确异于他人，他没有办法忽视她，待她想过去那样决然，如果他不是那么矛盾，也不会去嫣红酒绿之地喝酒，从来没有那么醉过，醉到不想清醒。
第八章（1）
一九三六年的冬天很冷，中国土地的大半部分都被积雪覆盖，连上海这样的南方城市都飘起了绵绵不断的雪。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家，过冬都成了一件难熬的事情，更何况是平凡的人家，加上北平那里正在打仗，粮食紧缺，所以温饱便更问题。不仅是在经济粮食方面，连医院里面都戒备森严，不断有伤员从后方被秘密调到上海来治疗，薛嫱在住院的这几天就看到过几个似是被炮火炸的面孔都分不清的士兵呻吟着被抬到医院，医院里面很多嬷嬷看到这样的场景都闭上眼睛不住的祈祷。于是她深刻认识到，总有一天，上海也会被卷进战争的浪潮，不能幸免于难。
早上久违的阳光终于透过医院的窗户照进了病房，却不能带来一丝暖意。薛嫱弯腰在床上收拾自己的东西，耳边听到门开的声音，她头也不回，“我说过了，我不想见你。”
“是我。”
她回头，愣了一下，没想到是颜宸。讪笑一下，“你消息一直都是那么灵通。”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他顿了顿，“是。。。袁妈告诉我的 ，她说你前两天出了点事情，住了医院。”视线移到她正在整理的东西上面，“怎么，你已经打算出院了？”
“住在这里也麻烦，现在在打仗，有些伤员连床铺都没有，我没有什么大碍，也不要霸占了床位，还是让需要它的人躺吧。”
颜宸绕过病床，站在她面前，“你想通了吗？经过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她停住了手头的动作，“颜宸，我想回去收拾我的东西，我要搬出去。我想我已经不适合住在那里了。”她的语调无比平静，好似在诉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你能不能陪我回去一趟？我就回去收拾一下就好。”
颜宸拉住她，让她看着自己，“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她垂下眼睑，幽幽地开口，“是我太高估了自己。现在除了自尊，我可能什么也没有了。”她摇摇头，有些自嘲。
“好，我送你回去。”什么也不用说，他也清楚说的太多只会让她那永远都不愿意去回忆的部分被揭开。
帮她提了袋东西，两人出了医院，“关珞，知道你今天出院吗？”忍不住，他还是问了。
“我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了。”她指着门口那辆黑色的车子，“是你的车子吗？”
“是啊，你忘记了吗？这辆车子，接送过你去看过戏。。。。。。”他眼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绝口不提了。
“是去美罗那次啊。”她轻轻地说，然后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好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呢。”望向车窗外，积雪在融化，但是地上仍然打滑。不一会，黑色的车子消失在拐角处。就在它刚刚开走的一霎那，有一辆车子停在了医院的门口。
关珞弯身对里面的人说，“李叔，不用等我了，你先回去吧。”说完转身上了楼。伸手推开病房的门，却见床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心下一沉，拦住了一个正在打扫的嬷嬷，“对不起，问一下这里的病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穿白色衣服的修女看了他一眼，“您是说这个病床的小姐吧？才刚走，还有一位先生和她一起。。。。。。”话还没有说完，他便冲了出去。
这边，下了车的薛嫱抬头看了看自己呆了半年多的住处，深吸一口气，便走到铁门边，自然是有人给她开门的，她回头看了一眼颜宸，“谢谢你，你先回去吧。”他却摇摇头，“你总是要出来的是不是？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他靠在车子旁边，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铁门的后面。
当然，所有人看到她都很惊讶，袁妈上前拉住了她，“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袁妈，我收拾东西就走。你呢？是不是也跟着我一起回去？”
袁妈却因为她的话而一时反应不过来，“小姐，你是说，你要离开这里？你想和先生分开。。。。。。？”
“袁妈，你觉得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在这些事情发生以后，她没有足够的自信再和关珞生活在一起了，那天是她不小心，是她仓皇之下踏错一步，失去了孩子，也使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心里，已经有所打算。
快速的打开橱门，把里面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放在床上一件件叠好，在乍见那件火红的旗袍的时候，眼神停住了。曾经期待过，却终究凤凰泣血，失去了光彩，黯淡下来。袁妈有些慌了，阻止她的动作，“小姐，你对先生没有感情了吗？”
薛嫱凄然一笑，有感情又如何？只是一个人付出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从他打她那一巴掌开始，她是真的死心了。心若死了，何来的感情波动？不爱，则一身坦然。
她拉好箱子的拉链，起身，“袁妈，和我一起回薛家吧，你是和我一起来的，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小姐，等等啊，好歹等到先生回来再说。。。。。。”袁妈见她认了真，便拉住她。
“不用了，我们之间，和平一点的话，一张纸就能结束了。”这是她预期的，最好的解决办法。袁妈刚想开口，们就被人推开了，两人诧异地望向门口。
“谁允许你走的？”关珞脸上泛出薄薄的汗水，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薛嫱。袁妈看了两人一眼，摇摇头，侧身除了房门，把门带上。
“我以为，我们已经默契的达成了协议。”她转过身，不愿看他。他走到他身后，把她手上的箱子拿走，“你到底想干吗？”
“我想离婚。”平平淡淡的四个字，终于转过身与他对视，“我相信，你等着一天也等的很久了，成全你，成全你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还是，你要我爹我娘把所有的家财给你，才能平复你心里的不满？”她困惑极了，也无力极了，她都不纠缠他了，不与他计较了，他却不让她走了？难道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第八章（2）
“成全我们？我不需要你的成全。”我只要你留下来。关珞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阳台，让她往下望，“是因为颜宸吗？你们说好了，你离开这里，就是为了他吗？”薛嫱身体僵了一下，视线里是颜宸孤独的站在门口，身体靠在车门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傻瓜，她让他不要等了啊，为什么，总有人要犯傻？她一个人傻就够了。
“关珞，我不知道我留下来的意义。”她侧目，关珞被头发遮住的眼睛有些复杂，“如果你认为我离开你是去投奔颜宸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他是个好人，但是。。。。。。“和他在一起就会让我想到你，所以，我不能接受他。
“但是什么？”关珞伸手抚上她的脸，“你对他动心了？”她偏头，微微反抗着他的手，“关珞！你不要这样。”推开他的手，她低下头，他总是这样，好似对她很温情，做一些可以使她期待的事情，却又把她推开，她再也不能承受这些了。
关珞脸色不好看，放开她，“留在这里，否则，我不担保你父亲母亲，还有。。。。。。”他瞥了一眼远远在路边的那个身影，“还有他，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薛嫱浑身颤抖了一下，“关珞，颜宸也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能。。。。。。”拿他来威胁我？
“只要你乖乖留在这里，我便不会动他。”只要你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你说过会等我的不是吗？心里有点痛，他别过头，状似冷然地走了出去。薛嫱定定地站在那里，咬着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而那个站在路边等她的人却很执拗，像尊雕塑，无论怎样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