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一九三六

  关珞复杂地看着她，她想移开视线，但大脑根本不听她的使唤，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静默着。关珞忽然伸出手，将她往怀中一带，她一时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清醒一点时，立刻伸手推开他，“你疯了！”
  “怎么了？我们之间早就过了这个界限了不是吗？”
  她脸色苍白，重重地将他撞开。关珞没想到她下手那么重，一时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面跌乱下来，震惊地看着她。
  发现自己下手太不知轻重，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你没事吧？”
  关珞喘着气，用手压住自己的腹部，她还真是不留情，刚才手肘撞到了他的肚子，原本就不舒服的胃此刻又翻搅起来。见他不吭声，薛芸有些急了，“说话阿！”她跑过去扶住他，“我，我是不是太用力气了？”毕竟他是病人啊，自己怎么会这么慌乱？
  一霎那，关珞扣住她的头，然后她感觉温暖的东西覆了上来。一阵清风吹进来，掀动了窗帘，搅乱了她的发丝。在茫然与震惊之中，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关珞悄悄放开了她，然后将额头贴住她的，嘴里吐着，“嫱儿，嫱儿。。。。。。”
  薛芸觉得有什么东西往自己的眼睛里面冲，好奇怪，湿湿的，就要滑落下来。在他轻唤她名字的霎那，她醒了，那个名字像尖刀一样刺进她的心脏，让她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挣扎着离开他，然后双眼圆睁，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管路想靠近她，她叫了一声，“关珞！我，我听到真昊的脚步声了，真的。。。。。。”不等他有反应，便跌跌撞撞爬起来，她头也没有回，慌张的打开门，冲了出去。老李在楼下看着她匆匆忙忙地走下楼梯，刚想开口，却见她似乎并没有看见自己。老李目送她离去，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摇摇头，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直到离开关家，薛芸都没有办法平静。他们这算什么？刚才就那样跪在地上。。。。。。他那么做又是什么意思？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张脸，是颜宸的。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她刚才，算不算背叛颜宸？他对自己那么好，好到愿意陪她跳江，记得他说过，如果你活不下去，就去跳江，然后我陪你一起跳。。。。。。她双眼一片湿润。为何一见到关珞，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法控制了？总以为，八年不见，即使再次重逢，也会从此萧郎是陌路，但是全被打乱了，就像湖面被不停地投进小石头那样。不，不行，她再也不能单独见关珞，为了颜宸，也为了她自己。有些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着，一阵风吹过来，她觉得有些冷，把脖子再往大衣里面缩了一下，就像她把自己的心缩起来一样。
  去和校长说自己要离开学堂的时候，年近六十的校长执意挽留。这位姓刘的校长是个教徒，他的胸前永远都挂着十字架。薛芸怔怔地看着那个在阳光下晃动的十字架，心里面在问，上帝真的能保佑所有的人么？
  带着平和的微笑，她在校长惋惜的眼神中带上了那扇门，心中不知是解脱还是惆怅。她离开学堂，那时迫不得已的事情，不能再和任何一个与关珞有牵连的人有联系了，所以她这么选择，但是走到楼梯口，她的脚步有些沉重。
  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孩子。
  她一愣，“真昊？”
  “老师是要离开学堂吗？”真昊稚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里面回荡。
  “是啊。”她尽量挤出一丝笑容，“因为老师家里很忙，所以没有时间兼顾学堂里的学生。。。。。。”
  “老师你骗人。”真昊很干脆地打断她，“老师离开学堂和爸爸有关系吧？老师讨厌爸爸是不是？老师以前认识爸爸的，对不对？”
  这个孩子。。。。。。她望着他酷似叶紫初的白皙脸庞，“真昊，老师并没有讨厌你爸爸没蹦没有讨厌你，所以你别多想了。以后会有很好的老师来教你，希望你不要像以前那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好吗？”她走到他跟前，温和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老师也认识我妈妈吧？”
  “真昊，老师还是有事情，真的要走了。”她回避他的问题。
  “老师总是这样，上次看见爸爸的时候就是这样。告诉我又怎么样呢？老师就这么介意吗？或者，老师根本不是真心诚意的想要我开心？”他在她背后说道，她停住了脚步，然后回头，真昊已经离开。
  离开学堂后的生活很平淡，是她想要的那种。每天等着颜宸回来吃饭，然后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偶尔抿一口茶，到点了就躺下熄灯入睡，似乎生活就该这样，但是，为什么她觉得空空的？脑中浮现的，是真昊的话，老师也认识我妈妈吧？认识，岂止认识？而这些话，她又怎么能和真昊说清楚？她，关珞，叶紫初之间的纠葛，恩恩怨怨，爱与恨，连她自己都看不透。若非当年你和颜宸导演了那处戏，若非当时我以为你死了，阴错阳差，现在就是不同的局面，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有些话，我也不会来不及说。那天关珞这么对她说道，她不懂他那未说的话是什么？是因为叶紫初死了，他寂寞了，方才想到她的好？可是，以他的外貌家财，多少名门权贵想要攀上他？又有多少名媛淑女想要芳心暗许？如果他寂寞，随时可以找到女人，无论怎么样的女人都行。可是，那天他的那席话，那些眼神。。。。。。
  “啪”突然的刺亮让她眯起了双眼，等适应了光线，她才发现，原来是颜宸，他拧亮了灯。
  “你还没有睡着？”颜宸问道。
  她轻柔地摇了摇头，坐起身伸手帮他脱去了外套。
  颜宸躺进了被窝，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圈进自己的怀中，忽然说道，“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第四章（2）
“怎么了？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颜宸用手撑住头，府望她，“没什么。我有一件事情告诉你，前一段时间我和霓裳的老板合作，现在我们合作很成功，衣服大卖，赚了不少的钱，三天后，我会在家里接待他，祝贺我们合作愉快，我想作为女主人的你应该好好准备一下，毕竟，霓裳的老板在上海滩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他看着她的反应。
  “嗯，好。”她点点头。
  关掉灯，颜宸却怎么也睡不着，该来的总要来，他不知道把关珞再次带到她面前让他们见面是对是错，他只是想赌，赌关珞在她心里还有几分。
  薛芸站在落地镜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她第三次穿旗袍，第一此是颜楚生生日，随颜宸来颜家，那时她怎么都不会料到自己会在多年后成为这幢宅门的女主人。第二次，是在她与关珞的婚礼上，傻傻的她还心中充满向往，但关珞却让她的新婚夜成为了笑话。今日再次穿上旗袍，时光流淌过八年，却使她比过去多了一份韵味。她想要尽一切办法让颜宸开心，尽一切办法满足他，让他觉得她可以为他做点什么。所以她不能让他感觉丢脸。
  楼下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紧张。镜中的人，有着白皙的皮肤，黝黑的眼珠，披肩的直发。再对自己看了看，告诉自己镇定，然后就走出了门。
  从楼梯口的角度往下望去，正好可以看见颜宸和他对面的男子，那个男子在广州的时候她有过一面之缘，是颜宸的合伙人，似乎叫霍遥。霍遥有张很迷人的脸，他不冷冰冰，但也绝对不是温和的那一类型，总之，这样的男子，只能浅交。顺着视线，她发现背对着她，还有一个人，只是在楼上看的并不清楚。
  “就留下来吃饭吧，桂嫂！”颜宸叫道。桂嫂是他们刚回上海的时候请来的佣人，颜宸看她干活也算利索，而且不嚼舌根，所以便留下了她。
  “我想还是不了吧。”背对着她的男子说道。
  薛芸浑身一僵，那声音。。。。。。不，怎么可能？那声音。。。。。。她脸色蓦然间变得惨白，惯性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她不能下去，脑中轰然炸开，她想逃，但是楼下眼尖的颜宸已经看见了她。有一霎那，她觉得自己像被逼近了死角。她看着颜宸，用眼神祈求他不要开口，颜宸脸上绽开了微笑，随即说道，“下来吧，我们可都在等你呢。”
  薛芸觉得自己有些发冷，她慢慢移动脚步，发现客厅里面的三双视线全都齐聚在自己身上，她几乎不敢抬头，只是机械化地走下楼梯，机械化地走到颜宸身边，站定。
  “我想这两位我都不需要为你介绍了吧，小芸？”颜宸对她笑笑，随即望向在场的另外两位男子，“霍遥，你已经见过，至于关老板，我想大家都是旧识了，就更加不必客气。”
  她站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忽然觉得颜宸是故意的，他早就和关珞见面了，而且他还故意安排了这样的见面，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难道不知道，在他眼前与关珞这样面对面，会让她多少尴尬吗？
  “夫人今天真是漂亮。”霍遥打破沉默，站起身，“难怪颜宸一定要我们留下来吃晚饭呢，原来我们都是借了夫人的光。”
  关珞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们，这让薛芸又开始忐忑不安了，她觉得自己顷刻间成了众矢之的，但是更令她痛苦的是，她既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又不能找借口离开。既然这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颜宸今天请了这么重要的客人，给我了这么大的惊喜呢，好久不见啊，关珞。”她尽量让自己笑着，但是身体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