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斋记事

我的愿望6别离(十九)


    “刚才不是猪宝宝再叫?”
    “不是猪。”
    小花气呼呼的,小嘴叭叭的一直念他,引得周衍之笑出声来。
    小九刚送到林佳瑶回身关上门,便听见从正屋里传来的周衍之愉悦的笑声。
    他很少见周衍之如此开心,走到房门前,敲了三下,低声问道:“少爷,我去给您熬药。”
    周衍之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院子的门锁了?”
    小九听着他的声音,感觉比往日要精神多了,“已经锁好了。”
    他的声线略淡,但尾音却带有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好,去吧。”
    小九离开后,小花化出人形,三两步冲到周衍之床边,气愤的用细白的小手指捏扁他的嘴唇。
    “周衍之,你真讨厌,我不要听你说话了。”
    周衍之眼眸微弯,露出宠溺的笑意,嘴唇被她捏得扁扁,非常配合的没有发出声音。
    小花凑近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你好丑呀,像一只小鸭子。”
    周衍之含笑,任由她在自己脸上动手动脚,玩了好一会儿,小花才松手,自顾自又跑到书桌后,拿笔开始练字。
    周衍之侧脸看着认真习字的小花,目光有些恍然,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花写完两篇大字后,拿着宣纸跑到周衍之身边,把纸放他面前,让他检查。
    “我写完了!”她坐在床沿上,咧嘴笑着。
    她的字迹比一开始好太多,检查一遍,周衍之将她的大字压在枕头下,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
    “要出去走走?”
    小花犹豫一下,露出对外面的渴望,但很快,摇着头道,“不去,我不想出去。”
    周衍之定神望她,笑容垂下,扭头看向半开的窗外,露出庭院一角明媚的光景。
    “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院子转转?”
    他总是呆在屋里,前几日阴雨连绵,脸更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不如出现晒晒太阳,
    他掀起被子,小花急忙起身,学着小九的样子去扶撑他的手臂,当她的手搭着他的手臂时,他楞了一下,抬头,看她。
    “小花,我可以站起来。”
    小花急忙摇头,抓着他的手臂很用力,“我要扶着你。”
    见她这么固执,周衍之也就随了她的意,握着她的手,垂脚穿上鞋子。
    他下床,牵着小花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找出一件白青外衫,小花眼疾手快地拿过衣服,抬手给他披在肩上。
    周衍之低眉注视着她,她的脸似乎又长开了一些,长睫毛像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白皙的额头,秀俏的鼻子,红艳的唇,每一处都恰到妙处。
    小花很认真的给他系着衣带,手指却很笨拙,越系越乱,最后给打成死结。
    周衍之嘴角一勾,任由她胡乱的去打结,等她弄好后,两人就一同开门,走进庭院里。
    六月盛夏,庭院里的花依旧盛放的艳丽,瑰丽的颜色,浓郁的花香,引来了不少蝴蝶在庭中飞舞。
    小花蹲在溪边的花地,数着即将开放的花苞,而周衍之则坐在她身后的亭子里。
    院子的动静引起小九的注意,他拿着扇子站在小厨房前,望着不远处的两人。
    明媚静谧的阳光下,花香蝶飞,溪水潺潺,坐在凉亭下的俊秀男子和俯在花丛中的美丽女孩。
    这一幕定格在他眼里,一直到很多年后,九十岁的小九依旧记忆深刻。
    后来的几天,周衍之的精神突然好转,气色也渐好,他不再闷在房间里,总是带着小花去爬山去游湖。
    时间一晃,六月底,院中的芍药已经开始凋零,唯独小花依旧生机勃勃,绽放的异常美丽。
    小九匆匆走进院子里,他敲开门,周衍之正看着小花写字。
    他抬下眼,见他面色凝重,便问道:“怎么了?”
    小九走到书桌前,低声道:“少爷,刚才佟家来消息说……说……”
    周衍之皱了下眉,小花此时也放下笔,仰着脸望他。
    “说什么?”
    小九忍着颤抖的声音:“说是清儿小姐死了。”
    周衍之猛地抬起头,就像没听清似的,唇微颤,再度问道:“你说……谁死了?”
    小九的眼眶变红,“清儿小姐,她跑去南州,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周衍之大脑轰地一片空白。
    清儿……死了……
    明明刚不久他的表妹还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和他一起逛着彩灯节,还答应他瞒着父母小花的事,还为人出头。
    怎么就死了?她为什么要去南州,南州啊……
    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死在了遥远的南州,那里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她永远留在那片土地。
    他的胸口腾地一下剧烈疼痛起来,脸色惨白,一股热流正在朝喉咙上溢起。
    下一秒,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艳丽似妖的血落在红木书桌上,染红了宣纸,染红了地板。
    “周衍之!”
    “少爷!”
    他昏迷前听见小花和小九的声音,只是闭上眼后,他陷入黑暗,意识开始沉沦。
    佟婉清的死对周衍之的打击真的很大,自那天吐血后,周家父母将他送进医院抢救,然而治疗效果也不尽如意。
    一直负责周衍之的医生在给他做完全身检查后,脱下口罩,朝着他们摇了摇头。
    “周少爷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医生的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周母悲怆难忍,痛哭着拽着医生的手,“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求你一定要救我儿子。”
    医生摇了摇头,“夫人,我们……。”
    周父一瞬间像老了十岁,他强忍着悲痛,道:“医生,不管你们用什么药,多少钱都行,一定要救回我儿子。”
    医生叹口气:“医者父母心,不用二老说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只是周少爷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二老还是做好准备吧。”
    周母哭倒在周父怀里,终是受不了刺激,最后晕厥过去。
    周衍之恍恍惚惚醒过几次,鼻翼间都是医院的气味,他感觉到自己的时日不多,很多时候他能听见周父周母的哭声,但是身体虚弱到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昏迷了多久,他很想知道清儿的尸体有没有找到,他还想知道小花有没有乖乖的呆在家里,小九有没有好好的照顾她。
    他昏迷中无意识地不断唤着清儿和小花,周母好几次都以为他醒了,而喜极而泣,叫来医生却依旧摇头。
    周母擦着眼泪,弯腰贴在他的嘴边,当听清他的呓语时,她转头问小九。
    “衍之一直再叫清儿和小花,小花是谁?”
    小九低着头,“就是少爷养得那盆花。”
    周母呜声痛哭,抓着周衍之的手,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此后,医院已经用了不少进口药,但是他的身体未见起色,反而越来越差。
    几天后,医生委婉的告知他们,放弃治疗,回家准备身后事。
    回到家里,周衍之闻到熟悉的芍药香,那双小小软软的手紧紧握着他,他知道小花在他身边,这让他很安心。
    小花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周衍之很想回应,却无能为力,只能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那里,听着她不复笑容的声音。
    “周衍之。”
    我在。
    “你怎么一直在睡。”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我都给你喝了好多血,为什么你还是不醒来。”
    傻妖精,不是告诉你不可以这么做吗。
    “周衍之,你不在的时候我练了好多字,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我都写得很好,我还能看懂故事书,你醒来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对不起,小花,我可能听不到了。
    “周衍之,你起来和我说说话,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周衍之。”
    我在……
    一直都在……
    小花的声音越来越低哑,她哭着让他起来,让他和她说话,可是床上的人如死般寂静,最后,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嚎啕大哭。
    第二日,虚弱躺在花盆里的小花,在一片凄惨的哭声中醒来,她的花枝伛偻,望着床上的人,一块雪白的帕子盖在他的脸上。
    她不懂为什么要盖着周衍之的脸。
    她好想再看看。
    她知道,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
    没人在给她修枝浇水,没人再会教她识字念书,没人再为她念故事。
    她望了一圈房间里的人,有周家,有佟家,他们全部都在哭。
    周衍之的气息终于消失了,她也想哭,可是,她是花,没有眼睛更没有眼泪。
    如果她只是一朵花就好了。
    周衍之死了,小花慢慢垂下花枝,在哭声中,她的生命也如风中残烛般,花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凋零。
    残黄的花瓣和叶子落得满桌都是,光枯的花枝焉黄的垂在花盆里。
    小花的生命就好像随着周衍之的离世而枯竭。
    周衍之下葬的那天,芍城的所有芍药全部枯死。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唯一知道内情的小九,也在周衍之下葬后,带着母亲离开了芍城。
    离开前,小九本想将小花带走,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小花。
    她消失了。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
    四月的天空,碧蓝如洗,一缕清风吹入店内,挂在天花上的风铃开始叮铃作响,悦耳动听的铃声欢快的在店内四散飞跃。
    半开的店门外走来一名俊秀男人,他身姿修长,步履缓慢优雅,长腿迈进店内,穿着一身米色休闲装。
    抬眸,露出那双淡雅如雾的凤眸,高挺的鼻梁,美如樱色的嘴唇,白如美瓷的肤色。
    他目光宁静,笑容温润,就像从阳光中走出来的美男子,温和耀眼。
    店内安静无声,唯有他有序不紊的脚步声响起,男人见店里无人,便自行走到陈列架前,边欣赏着古物件,边等待着店家。
    “先生,您打算买什么物件?”
    耳旁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他侧脸看去,珠帘被一只细白的手背撩起,紧接着,一张美丽精致的容颜出现在他视线。
    她穿着青色旗袍,上面绣着黑丝图纹,远看就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黑玫瑰。
    她笑盈盈地朝他走来,他目光有一瞬的恍惚,很快,他回过神,笑道:“你好,我想看看有没有字画。”
    红芍走到他身边,拿起他面前的盒子,打开:“先生,您看这幅怎么样?”
    男人垂眸,望着她展开的画卷。
    画卷的背景是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娇嫩的绿枝攀进院子里,院中芍药盛放的娇艳,浅浅的清溪旁站在一名少女,她俯身在花丛里笑靥灿烂,而她身后凉亭下站在一名青衫青年,青年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眸光专注认真。
    整个画卷落笔复杂,着色鲜艳让整幅画显得格外鲜活动人,而画中男女,更是栩栩如生,一眼一笑都透着情愫。
    可能是画技太好,使他看得不禁有些入迷,红芍出声道:“先生觉得怎么样?”
    他回过神来,为自己突然看痴,歉意一笑:“画是不错,不过我要送的场合不适合这幅画,老板还有其他的吗?”
    “不知先生是想送给什么人?”
    红芍含笑收起画卷,他的目光却一直追着那幅画,直到看不见,他才有些不舍地移开眼。
    “我的恩师。”
    红芍点点头,将画放进盒子里,“那先生跟我来这边。”
    红芍带他来到会客厅旁的陈列架,他的目光顿时被陈列架旁的一盆芍药吸引,本不是开放期,这盆芍药却开放的异常美丽,娇艳的花朵,青翠的花枝,释放着浓郁的花香。
    “老板,这是你养的花?”
    红芍转身,目光注视着他,而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这盆芍药。
    “是一位故友托我帮他照顾,”红芍微微一笑,“先生喜欢?”
    他很快收回眼神,也许意识到自己眼神太赤裸裸了,表情赫然。
    “抱歉,我只是觉得很漂亮。”
    红芍眸光一滟,浅笑:“没关系,其实我养这花也挺费心神,要是先生喜欢,不如就送给先生。”
    他惊讶一脸,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热情的送花。
    “那怎么行,要是花的主人来要回,老板可没办法交代。”
    红芍微微一叹,道:“我的朋友已经去世很多年,算了,既然先生不喜欢也不强求。”
    说罢,她转身,拿下上面的檀木盒,里面是一幅龙跃千秋图。
    只是当红芍展开给他看时,他的眼神却无法专注,不时飘向那株艳丽的芍药。
    最后他买下了这幅龙跃千秋图,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幅庭院花开图一并买下。
    红芍亲自送他出去,在走出愿斋阁时,红芍突然问道:“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他刚迈下一阶石梯,闻言,停下来,侧脸,俊秀的脸颊露出一抹淡笑,“我姓周,周衍之。”
    ……
    ……
    翌日。
    华庭酒店。
    白色轿车缓缓停下,周衍之拎着给恩师的贺礼,走进酒店内,贺寿晚宴还未开始,就已经高朋满座,杯觥交错,热闹非凡。
    周衍之进入vip室,便看见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老人,他满头华发,脸上的褶皱深邃,抿着唇时显得十分威严。
    他叩响房门,老人睁开眼,苍老的眼神散发着炯炯精光。
    他看见周衍之后,本是不苟言笑的那张脸变得柔和,这才有了几分和蔼之相。
    “你来了,快快进来。”
    周衍之走进去,“老师,生日快乐。”
    他说着,将手中精心包装的盒子送到他面前。
    老师微微一笑,接过,比起礼物,他更喜欢这个徒弟的到来,他指着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连夜从美国赶回来辛苦你了。”
    周衍之道:“还好,美国那边的事务也谈得差不多了。”
    “哦,你才去一周就搞定了他,不错。”
    周衍之轻声笑着:“多亏老师提醒我,不然我可真拿他没办法。”
    老师闻言,大笑出声,脸上的皱褶因为笑意越发的明显。
    “你直接来的这里,是不是不打算参加我的生日宴?”
    周衍之抿着嘴笑,老师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这人并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若非工作场合一概都不会露面。
    想着,老师长长的叹口气,他本想借此机会想众人介绍一下他,看样子又得等下次了。
    “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周衍之点头,起身将西服扣好,道:“好,明日我再来陪老师聊天。”
    老师朝他摆摆手,“行吧,你快走快走,看得我心烦。”
    十分钟后,周衍之开着车离开酒店。
    刚好是下班点,路上的车流有些拥堵,他刚从酒店出来,就在一百米外的十字路口堵了半小时。
    离开拥堵的商业街,汽车依旧慢吞吞地行驶在公路上。
    他打着转向灯,正要右转时,人行道的花丛中突然冲出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周衍之及时踩住刹车,轮胎在地面剧烈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汽车停了下来,看着女孩好端端地站在车头前,他松了口气。
    女孩歪着头先是看了他许久,接着,眼神又朝人行道上看了去,下一秒,发生了令他错愕又啼笑皆非的一幕。
    她噗通一下,张着手臂趴在他车头上,似乎还觉得不够,小脚往地上一蹬,蹭蹭两下利落地爬上他的引擎盖。
    周衍之眼看着她爬上车头,娇俏的小脸贴在挡风玻璃上,乌黑的大眼睛盯着他,忽然,她眉眼弯起,笑容明媚,一瞬间,竟然晃得他有些失神。
    很快,女孩又收起那张笑颜,严肃地撅着小嘴,一副‘你撞到我了,你要负责’的小模样。
    他只觉得好笑,可好笑过后,他知道自己遇到什么事了。
    他竟然也会被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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