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行

第24章


  那天,左先生来了,带着一个巨大的寒玉棺木回来了。我心中一沉,跌跌撞撞地跑去,开棺,是那个熟稔的身影,身如琉璃白,眉间一点红,那是给谪星楼楼主邵寒治病时留下的,姐姐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并不在意。她就这么躺着,好像睡着了一般。
  左先生显得很憔悴,只是和劳姨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棺木来到谷里那棵大树下。左先生身后跟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子,她大概就是谷主姐姐曾提起的小林姐。劳姨拿来了锄头,左先生接过锄头,二话不说就在树边刨起土来然后,他将谷主姐姐的棺小心地放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慢慢合上了棺木。
  那几天,左先生都不怎么说话,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从不提起谷主是怎么死的。
  山下的村民知道谷主姐姐走了后,不约而同地来山上祭拜她,左先生也只是看着,从不说话。
  谷主姐姐下葬后的一个月,左先生拿出药师谷谷主的信物说谷主姐姐已经将药师谷交付给他,从此以后,谷中的大小事务都会由他掌管。
  三年前,小依嫁出了谷,她泪水涟涟地拉着我跪在谷主姐姐地墓前许久许久。那天,先生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出嫁,我摇摇头说从谷主救下我时就打定主意,一辈子跟着她了,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虽然谷主走了,但这里就是我的家。左先生听了,也只是笑笑。
  今天,又到了谷主与左先生相约下棋的时候,左先生很早就起身了,独自一个去了山顶。这些年,左先生变了许多,眉眼间的气质不同了,有了些仙家的风骨,劳姨说左先生很像他和谷主姐姐的师傅决明子。“左先生,起风了,回去吧。”他看着我说:“再等等,我和她约好了要下棋的,她一个人会寂寞,月歌最怕的就是一个人了,我们再陪陪她吧。”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惆怅。
  起风了,我回头看去,仿佛看到了那个身如琉璃白的女子缓步走来。
  悲歌行(上)
  平西王府的书房内,龙涎香不绝,屡屡飘出。身着玄底暗金色龙纹滚袍的年轻王爷,坐在一张披了猩红洋金毡的楠木座椅上,面前摊了张摺子,手执湖南紫毫,扫了几眼就用朱砂勾了几个字,放在一边。随侍忙盖上平西王章印,王爷又拿起另一本奏摺,细细看了起来。
  这不过半响,天色就暗了下来,杏衣的小童慌忙掌了灯,一盏琉璃碎华明灯放在王爷左手边。
  这时,刘总管从外掀了帘子,快步走了进来,小声禀告:“王爷,唐姑娘回来了!”一股冷风忽地旋进屋内,吹散了香气,连灯光也明明灭灭,印在王爷英俊的面庞上,说不出的怪异。
  “咳咳……咳……”独孤信掩袖咳了一阵,随手扔下摺子,立刻有人送上炭木手炉,他抱在怀里,慢慢吩咐道:“刘启,让伶珏进来吧!”
  刘总管俯首便出去了,独孤信向随侍挥了挥手,杏衣小童即刻开始收拾桌案,独孤信也坐到了更加温暖的软榻上休息。
  “伶珏见过王爷!”曾经艳动洛阳的名伎盈盈下拜,身段温柔,语气婉转。
  “怎么生分了?伶儿坐吧!”独孤信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两口,缓缓道。
  这便是尊卑之别、云泥之分,哪怕彼此在相亲,上位者终究是上位者,渺看芸芸众生。
  唐伶珏从怀里取出一个紫色描绣小包裹,解开带子,是两个天青色小瓷花长颈瓶,一个扣了红色的玳瑁扣,一个则是素白色的。女子的声音一向清娆:“左公子新配的要,这瓶早上服用,另一瓶晚上喝,这心肺一时半会好不了,要慢慢的养着!”
  “唉……”独孤信幽幽地叹了口气,手扶着华美的银丝滚袍,眼底的暗光沉沉浮浮,“难为还记着,每年捎药来,是个好孩子。”
  唐伶珏邮箱起初见左天那次,青年白衣,发冠绾得极其端正,面容清癯,有一种远离世俗红尘的飘远。她几乎是笑着说道:“左公子是个极好的人。”
  独孤信也笑了,是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只可惜,小逸的性子,终究太娇弱,禁不起玩折。如今这样,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是的,唐伶珏至今还记得,有一个人抱膝团坐在冰天雪地里,为远方的故人,默默流泪。那样的情感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上,比任何鲛绡明珠都要值钱。珍贵得让她嫉妒,也让身为天胄之贵、人上之人的王爷也不由倾慕!
  谁会为你真诚地哭一场?不!这个世界上要就没有会这样待我的人!没有一个人!
  “王爷,这里还有一个消息,不知该不该通知左公子?”思忖了许久,那个消息还是从她舌尖吐了出来,“暗部传来的消息,燕王时日不多,怕撑不了这个冬天了!”
  “什么?”独孤信大惊,顿时胸口气血翻涌,又掩袖咳了起来,许久才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慕容冲要死了?”
  “是的。”唐伶珏无喜无怒地重复了一遍,“要通知左公子吗?”
  年轻英俊的王爷慢慢平静下来,孤星般冷寒犀利的眼光看向美貌的女子,唇边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伶儿,你知到小逸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女子微微摇头,垂下的长长眼睑遮去了眼中的神彩,那是她对一个人偷偷的思慕,甚至连女子都未曾发现这种莫名的情愫。
  “小时候,我第一次见他。很讨厌,真的很讨厌那个孩子!”位高权重的男子俯首,指抵眉心,开始回忆连左天都遗忘了的过去,带着隐秘的欢悦与憎恨,“他受尽姨父姨母的宠爱,我一直在想,怎么会有这么任性霸道的孩子?更古怪的是,他堂堂一个世家公子,脾气里居然还有百折不挠的孤介,他和他哥哥一点都不一样,他哥哥天资聪颖,温雅如美玉,若未死必为我朝丞相!可小逸那孩子……”
  唐伶珏很诧异,喜怒不露的王爷竟带着如此强烈的感情谈论一个人,一个她一直认为超然淡世,领情孤高的人。
  “你不能想像,他与人说话的语气。让人想狠狠地揍他一顿!”独孤信端起茶杯,杯盏轻碰杯壁,发出清碎的声音,“后来我以为他死了,毕竟那是一场血腥的屠杀,我至今还是想不通一个八岁的孩子,究竟是凭什么活下来的?”
  “再看见他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左天毕竟还是小逸,即使改了名字,但也改不来他的过去、他的性格,依旧猜疑孤介,宛如十多年前!”
  “伶儿,你知道吗?除非他是爱着你的,否则你对他再好,他也制当做怜悯,而他如此骄傲,从不需要怜悯。”看着美貌女子被说中心事嫣红的脸颊,独孤信笑了,一瞬而逝笑容里有复仇般的快意,他随手拿起檀香书架上的一宗桑白皮密卷,递给女子,“小林这丫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换来如今的福祸相依、不离不弃。可怜小逸竟然不知道,那丫头其实是真心喜欢他的!”
  唐伶珏有些颤抖的翻开密卷,白底黑字,隶书字体记录了一个女子的半生,她看过后,眼角忽然有些红了,漂亮的嘴角苦涩弯起。多少爱和恨才会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十多年前的相遇,数年间的相守,那个喜欢做在凤凰树下,婉转温柔的女子,她在乱世本毫无亮点,唐伶珏她也不曾注意过那个不再年轻的女子,而她却是这样的人!
  唐伶珏沉默下去了,骤然发现她心底小小的倾恋竟是如此的卑微,让她无地自容。
  望着女子苍白的面容,独孤信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悲愤与惆怅:“我想要帮左天,可他却不领情,他从来也不要欠别人一丝一毫的,可我却第一次真心的想要帮一个人!不料、哈哈……真是可笑!”
  “左天那样的人,只适合快意江湖,不能在宫廷朝野活下去,悲歌远行,或许他自己也是知道,竟然这样抽身而退,成了药师谷的主人!”
  “他身在乱世中,竟然如此自不量力,妄图扭转乾坤,以一臂挡万车。”年轻的王爷微微苦笑说不出的爱与曾,“我从未想过他会成功,可猜测用远离现实如此遥远。我不得不说:慕容冲、左天、顾采薇、泠月歌,他们的确是人中龙凤!只可惜,慕容冲只剩下满腔仇恨,左天太重感情,顾采薇摇摆不定,泠月歌涉世未深,这个燕国王朝终会被人染指!”
  停顿了许久,年轻的王爷抿起薄唇,眉梢慢慢露出一股杀气,语气变得变化莫测:“伶珏,让暗行使日夜盯着阿房城……攻打燕国的折子我已经拟好了,下个春天怕是又要打仗了,让小逸出来看看这个难得平静的冬天吧!”
  “是,王爷!”唐伶珏的声音不可抑止的悲伤,微微颤抖着,“伶珏明白该怎么做了!”
  唐伶珏恭敬地退出书房,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宛如琉璃般瑕白,一树红梅披着白雪,静绽在墙角边。那儿还有一个宫装绝丽的女子,身边跟着的小丫头提着漆红食盒,见她走了出来,那女子才款款走上前来。
  唐伶珏俯首道了个万福,这个环夫人是王爷的宠姬。可说到底,身份不过和他一样,一样是个奴才罢了。
  宫装女子勾媚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唐伶珏,仿佛要挑剔出什么,最后弹了弹手上带的兔手套上的白色干净的绒毛,懒声道:“这便是唐姑娘吧。这么大冬天,穿得怎么如此少?正巧昨日里王爷赏了两幅手套,另一副搁着也没用,玉儿,替我去取了送给伶姑娘!”
  唐伶珏低声一笑,对这个脑子里只有争宠的女人感到一种可悲,她淡淡地拒绝:“伶珏练过武功,并不觉得冷,有劳环夫人费心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