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天记

    幼兽浑身一抖，跳到盘轩身边。只见地面上那颗人头越升越高，满脸褶皱，脸上没有眉毛，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一个耳朵尖细一个耳朵方圆，鼻子长得如同圈圈，没有嘴唇，一捧乱糟糟的胡子长满腮帮，极其丑陋。正是意外救了盘轩一命的丑行者。
    他一出现，屋外的雷声风声雨声都仿佛变得小了。百雀儿不曾见过他，见他丑得吓人，又从地底下钻出来，以为是阎罗厉鬼，惊叫着跑到了盘轩身边，拉着盘轩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丑行者。
    丑行者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只血淋淋的蛮牛尸体，小眼随意看了眼盘轩，说道：
    “去把这蛮牛洗了，烤熟来吃。”
    “别怕，在山谷中就是这位爷爷救的我。”盘轩轻轻拍了拍百雀儿的手，随即拱手行礼道：“前番多亏爷爷救命，小子没齿难忘，他日爷爷归土，若小子逃出此地，定为爷爷守坟三年。”
    盘轩说的极其认真，这丑行者听了，脸上的表情却极为精彩。只见他满脸黢黑，大小眼皆瞪得老大，喷着不可置信的怒气，无唇的嘴角又似笑着，鼻子卷得更加扭曲厉害。他似怒似笑地哼了一声道：
    “你这浑小子，咒老夫早死？可知就算你翻来覆去死上百来回，老夫也未必仙去！竟要你替我守坟！”
    盘轩顿觉失语，不敢再说话，就要去取他手里的蛮牛。百雀儿拉住他，怯生生望向丑行者，说：“轩哥哥，你今日太累了，让我去。爷爷饥饿可以先在桌上挑些吃的裹腹，我就来。”说着不敢看丑行者的样子，径直去拿那蛮牛尸体。
    “罢了，罢了，怎么能让一个女娃子去雨里挨冻？既然有现成的吃食，这牛就挂在外面，叫雨冲洗，来日再烤来吃。”
    丑行者又土里去土里来，手中蛮牛不见了踪影。他行到桌边坐下，百雀儿替他递上碗筷，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你们不知这幼兽来历？”丑行者边吃边问。
    “爷爷知道？”盘轩见幼兽在脚边，一把将它拎了起来。
    “哼！老夫纵横万载，遍阅天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他的胡须随着吃饭的咀嚼而乱动着，“古时，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乃古之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
    “不是自己死去的野兽不吃。非洁净之物，不食。”盘轩晃了晃手中的幼兽，接道。
    “驺吾？”百雀儿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盘轩问。
    “驺吾，万兽榜上，排名第五十位……”百雀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幼兽。
    “就它？”盘轩又晃了晃手中的幼兽。幼兽想要咬他，但脖子被拎住，翻不过身。“既然如此，为何打不过排名六十的驳？”
    “按理说不会打不过，应该可以打个平手，毕竟驳是兵兽，战力强悍，而驺吾以脚力和仁慈见长。或许那驺吾生育之后元气还未恢复，又或许受了伤……”丑行者猜测道。
    “放下它吧，它若真发怒，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招架不住。”丑行者微怒，“况且这是仁君之兽，将来遇到良主，便是君王的座驾。它选择了你，你好生待它，将来也可以受仁君之恩。”
    “依小子看，大可不必。我是盘族的王子，虽然轮不到我当皇帝，但它当我的坐骑便可以了。”盘轩并不放手。
    “你是盘族的王族？哪派的盘族？你过来，且让我看。”丑行者闻言微惊，不再饮食。
    “有几个盘族？”盘轩提着驺吾走到丑行者面前。丑行者将一只干枯的手掌放在盘轩的肩头，双眼微闭，一丝土黄色灵气钻入盘轩体内，在其体内游走。盘轩感到一道游蛇般的灵气在他的血脉中窜来窜去，好似一盏提灯照耀着他的体内，自己的身体在小老头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良久，丑行者缓缓睁开眼，一对大小眼认真地审视着盘轩
    “原来如此。看来，它选择的是你，也未可知。”
    “爷爷在我身体里看到了什么？”盘轩急切地问道。这些年里，每隔几个月，圣古国就派人将他捉去鹰石台，看似是打擂，虐待他，实则仿佛在寻找他身体里的什么秘密。因此，盘轩就算修行有所精进，也不敢在台上展露出来。
    丑行者伸手止住他，双眼一闭，凝神感知草庐方圆十里的动静。屋外的风雷已经歇了，唯有雨声淅淅沥沥地落进庐中。
    “看来你对盘族知之甚少。莫急，你俩坐下，一同吃饭。我说与你听。”丑行者探知到方圆十里内并无耳目，放下心来。
    盘轩放下幼兽，在丑行者身边坐下。百雀儿将一盏油灯移到桌上。驺吾自跳到百雀儿的床上去睡了。
    “数万年前，盘族原本是这片大陆上的强族，上古时期如日中天。不说别的，若说阵法、符印术，今人只能习些皮毛，盘族先天有那种天分。上古时，盘族的强者只需依靠阵法和符印术就可与灵力修行的超级强者周旋一番。直到盘族内乱，古魔大陆的凶魔趁虚而入，盘族元气大伤，才逐渐式微。但时至今日，盘族依然守护在那河畔，因其阵法和符印术无可替代，只有他们可以封住那条路。”
    “盘族偏安在大陆边缘，分为新老两派，以老派为主，掌控全族。盘族之中，还有更大的秘密，那便是，”丑行者小声了些，“血。”
    “血？”盘轩疑道。
    “血。”丑行者颔首道，“五行血。”
    “那是什么？”盘轩又问。
    “你可知，人的肉身修炼，分为金刚境、化宇境、成风境、列殿境、布阵境。人的魂魄修炼其妙难言，每个人都需自行摸索，日后你便知。人的灵力修为，分为聚灵境、通脉境、融旋境、凝露境、散源境、夺天境、破空境、断念境、弑神境……灵气修为又与血液有关。虽然大多数人的身体五行皆备，但依据人体血液的主要属性，例如我血液属土，灵气修炼应以土属性为主，才能有所成就。然而拥有五行血的人，五种属性的灵气皆可修炼和运用。天地灵气运行的速度、修炼速度便会突飞猛进。与人对战时，可依据属性相生相克制敌，而不同属性的灵气一同使用，又可以产生衍生属性，威力远超单一属性。”
    “那我？”盘轩满脸期待地望着丑行者。
    “未可知。”丑行者摇头道，“老夫也不知如何辨别五行血，只是觉得你的血液混乱。你可曾修习灵气？打出来看看。”
    “小子愚钝，不曾修习灵气。只是肉体化金刚，学了父皇几年前来探望时赠予的一套百器拳、一部护身阵法和一本基础符术。”盘轩答道。
    “唔……”丑行者暗忖道，“百器拳乃是盘族的基础武术，基础符术也是走江湖的行骗招数，只有护身法阵堪堪可用，堂堂盘族皇帝对自己的儿子居然如此吝啬。”于是问道：“你在山中几年了？”
    “这……”盘轩并不记得年份。
    “轩哥哥，七年。”百雀儿提醒他道。
    “盘族的族长现在是谁？”
    “家父盘烈风。”盘轩答道。
    “没听说过，想必是新出的人物。老派的长老还有谁健在？”
    “小子……不知。”
    “嗯？那河畔的法阵又如何？”丑行者又问，
    “小子不知。”
    “盘族的皇宫在哪，你还记得？”丑行者有些恼意，小眼闭起来，大眼圆瞪。
    “小子不知……”
    “你知道什么？”丑行者原要吃饭，端起了饭碗，此时又扔在了桌上，明显是发了怒火。
    “爷爷，轩殿下确实不知。我们到了圣古国后，在盘国事全都不记得了。”百雀儿慌忙替盘轩解释，又把饭碗收拾了，放在丑行者面前。他不再吃饭，脸上若有所悟。
    “难道是符咒？”丑行者将手掌放在盘轩的头顶，不霎时便道：“果然如此。盘国为了守住族中秘密，在你们脑中种下符咒也是情理之中。这符咒只有盘族可解，我若强行解除，你俩必定爆头而死。如此说来，你父皇给你这般武功，也情有可原。”
    “我想，”丑行者站起身，走到草庐的窗口，望着外面的雨说
    “以圣古国的国力，要一个小小的盘族皇子来做人质，大可不必。萧皇必定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五行血的希望。一旦你的五行血觉醒，必然会成为他的突破桎梏的引药。”
    听到丑行者最后一言，庐中少年少女心中巨震。圣古国的皇帝竟然要以盘轩为药，就像等待一颗果子成熟，怪不得将他豢养在医仙山！
    人为刀狙，我为鱼肉！盘轩悲怒交加，脑内轰鸣，双拳攥出血来。
    百雀儿望着丑行者在窗边佝偻晦暗的身影，扑通一声扑在地上跪下来，泪眼涟涟地求道：
    “爷爷，救救殿下，雀儿愿意为爷爷守一辈子坟。”
    ……
    寂静，雨声也无法掩盖的寂静弥漫在茅屋里。丑行者几乎被气得当场吐血身亡，这两个娃娃怎么回事，这样咒他死，一个个抢着要为他守坟……
    “来不及了。”丑行者望着窗外的天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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