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德莱奥的故事

第2章


模样很奇特,就像是一个孩子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道线。它从东南方向过来,穿过乞力阿尼东面的山脉,犹如一支箭般笔直朝向我们偏南一点的方向飞去。
  这是五月末一个平常的夜晚,大雨过后天空明朗,满天繁星。
  我们看见线的顶端有个发亮的圆点划过星空。它仿佛是在飘浮、跳舞,就好像如果盯着太阳太久眼睛会出现幻觉一样。在它后面拖着的那条尾线就像联合国的大型喷气飞机留下的云迹,只是更纯净,发着蓝光,在夜空移动。
  现在又有两声声响接连发出,声音离我们是那么近,直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这时一个老婆婆开始哀号。恐惧攫住了我们,很快所有的人望着天空中闪光的细线泪流满面,男人也和女人一样哭了。
  许多人坐在地上把熄灭的火把靠在膝盖上,茫然不知所措。一些年纪大的人用夹克、围巾、报纸把头蒙住。其他人看见他们这么做了,很快所有人都坐在地上把头蒙住了。
  莫斯特・亥却没那么做。他站在那抬头凝望着发光的线,它似乎在把夜空劈成两半。“多美呀!”他说,“我竟然能亲眼看到这样惊人的景象!”
  他站在那儿痴痴地看着,直到那东西逐渐消失在西面黑蒙蒙的山脉后面。我看见天空中细线的闪光映射在莫斯特・亥的眼眸中,久久才消褪。
  那东西消失后好一会儿,没人知道该做什么。每个人都吓坏了,同时大家也都松了口气,它就像是黑暗天使从天而降,却放过了基奇奇。人们还在哭,但现在是解脱的泪水,哭声也就不同了。
  有人从屋里拿来一台收音机,其他人也拿来了自己家的收音机,很快我们所有人坐在路中央的黑暗中,周围围了一圈收音机。
  一个播音员打断了晚上的音乐节目发布了一条爆炸性新闻:在20点20分8秒,一个新的生物包落在了中央省内。
  听到这些,人群中传出低低的交头接耳声。
  “安静!”有人叫道。大家都不再说话了。虽然消息很可怕,但它总比黑暗中的怪声要好多了。
  播音员说生物包落在靠近图沙的尼安达鲁瓦东面沼泽中,一个基库尤小村子上。
  图沙这个名字我们都知道。我们中有些人的亲戚就住在图沙。有乡村客车从涅里开往图沙,从基奇奇到图沙也就二十公里。有人在抽泣。有人在祈祷。大多数人则沉默不语。但我们都知道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四年里恰卡已经吞噬了乞力马扎罗、安波塞里和纳芒加的边缘,现在正在靠近卡及亚都的A104高速公路和内罗毕。我们忽视它的存在,继续自己的生活,相信等它真的到来时我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它从天上落到离我们二十公里的地方,按每天50米的速度,也就是说,四百天后它将到达基奇奇:你只有这么多时间来决定该做些什么。
  这时,负责标致汽车站的杰克逊站了起来。他把头歪向一边,举起一根手指。大家都安静下来。他看着天空,“听!”
  可我什么也没听见。他指向南面,这回我们听到了:飞机的引擎声。
  闪烁的飞机探照灯照出了山谷远处树林的剪影。从树林后面先是出现了一架,然后十架、二十架、三十架、更多。直升机像蝗虫一样笼罩了基奇奇。它们引擎的轰鸣声铺天盖地。
  我用校服的领巾裹住脑袋,用手捂住耳朵,尖叫着想盖过声响,但那刺耳的巨响仍穿透耳膜,我的脑壳似乎要像瓦罐一样四分五裂了。
  一共是35架直升机:它们飞得非常低,机翼产生的强大气流震得我们的锡皮屋顶咔啷啷直响,搅动起来的漫天灰尘扑面而来。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欢呼着,向飞行员挥动他们的火把和学校的白衬衫。他们欢呼着,看着直升机越过山脊、田垄。他们欢呼着,直到飞机的引擎声逐渐消失在夜虫的呜叫声中。恰卡到哪里,联合国就会紧随其后,就像追着母狗不放的公狗。
  几小时后卡车也开进来了。当它们在崎岖的公路上跋涉时,转动的引擎声吵醒了整个基奇奇。
  “现在是凌晨三点!”库里雅太太朝着灰白色卡车叫喊道,它们的车门上有蓝色的UNECTA①标志。
  【① UNECTA:联合国在非洲的国际警察组织,专门负责研究恰卡和处理居民撤退事宜。】
  大家再也没法入睡了,我们站在大路边看着他们穿过村子。我倒很想知道当那些司机转弯时,突然看到这么多面孔和眼睛出现在车灯前会怎么想。有些司机向我们挥手致意,一些孩子也向他们挥手回敬。等到了黎明我们下地干活挤羊奶时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进来。在我看来他们就像一条望不到头的白蛇在山谷的公路上蜿蜒盘旋。在他们到达山谷隘口处时,东面升起的第一缕阳光为车队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卡车在公路上开了两天。等他们都开过去后,难民开始沿着公路从另一边过来。
  在队伍最前面开道的是各式汽车:马他图里堆着高高的被褥,装载着工具和牲畜。卡车后面的一大家子人就坐在他们所抢救出来的财产上面。一部丰田小汽车里挤满了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妇女,一个紧挨着一个。老式汽车、摩托车、电动脚踏车后座上垒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渐渐远去。这就是贫穷的种族特征:有钱人坐着汽车走在前头,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牲畜拉的车――驴车、牛拉货车还有脚踏人力车。
  最后面人数也最多的就是徒步的人。一些人推着手推车,车上装着瓦罐、铺盖卷、用麻绳捆扎的盒子;一些人吃力地用绳子拽着手推车踽踽而行;也有人推着独轮手推车,坐在车上的老妪满脸惶惑。他们拖着家当在崎岖的山路上蹒跚而行。有人放下包袱跳过田埂走进梯田,解开衣服和工具在田里做饭。
  队伍的末尾出现的是用头和手负重的人。这些人把包裹顶在头上,挎在背上以及孩子的肩膀上。
  父亲开放了教堂让难民们进来。他们能在这里休息,我们准备了热奶茶、玉米粉和一些豆子。我帮忙搅动架在火上的一大锅玉米粥。乡村医生建了个医疗中心。大多数人都只是头和脚受了点伤,一些孩子有点脱水。
  并不是每个基奇奇人都同意父亲的这种慈善行为。有些人认为这样做只会让难民赖在这儿,从我们嘴里抢饭吃。一些店主责备父亲断了他们的财路,因为父亲免费给难民提供吃住。父亲告诉他们,他只是在做耶稣会做的事。那些人无言以对,但我知道父亲这么做还有其他的理由。他想听听难民的经历。用不了多久,他也要经历同样的事了。 
第三章
 
  图沙现在怎么样了?
  包裹偏了几公里和我们擦肩而过。它撞在一个叫孔贝的地方,压扁了两个基库尤农场和几头母牛。那“砰”的一声真是够响的。
  我们中有些人从图沙乘了辆马他图去孔贝看了。他们告诉我们那里什么也没留下。他们现在就在教堂那边,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们。
  孔贝什么都没剩下吗,我的兄弟,它是什么样的?一个洞吗?
  不,它确实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们不认识。照片?那只能让我们看到它的样子。但没法告诉你是怎么发生的。房屋、庄稼、马路,它们全像盘里的油一样流动。我们看到泥土融化了,从里面伸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像快淹死的人伸出的手指。
  什么样的东西?
  说不上来。有点像电视节目里看到过的海岸边的珊瑚礁,有好几座房子那么大,有斑马一样的条纹。那东西像个拳头似的冲出地面刺指一样张开。有些东西像扇子、喷泉、气球、足球。
  长那么快?
  哦,是的。非常快,就在我们观望时它抓住了我们的马他图。它就像蜥蜴爬墙一样爬上轮胎,爬过保险杠,爬过车厢,然后它全身突然爆出成千上万个黄色的小花苞。
  你们做了什么?
  你想我们会做什么?赶紧逃命呗。
  孔贝的人呢?
  我们从图沙叫了人来帮忙,可是直升机拦住了我们。到处都是士兵。每个人都必须离开,这里是隔离区了。你只有24小时。
  24小时?
  是的,他们命令你在24小时内收拾好全部家当。那些由飞机运来的戴蓝色贝雷帽的家伙正在搭建一些很大的建筑物,还安装了发动机和轨道。焊接的火光把夜里照得像白天。他们在基亚巴用推土机犁出一条新飞机跑道,他们要让喷气机停在这里。在让我们走之前他们让每个人都做了医学测试。桌子边有些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我们排好队在他们面前走过。
  为什么?
  我想他们是想检查一下恰卡有没有侵入到我们身体里。
  这之后呢,他们做了些什么?
  牧师,他们会拍一下某些人的肩膀,像这样。就像犹大和上帝,态度很温和。然后一个士兵会把这些人带到一边去。
  然后呢?
  我不知道,牧师。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没人再见过他们。
  这些情况令父亲非常困惑。他把这些事告诉了其他人,其他人也很不解,甚至是莫斯特・亥――他在外星生物降落到我们这时曾那么激动。
  人们的骚动不安也令联合国头疼。两天后一队人马乘坐五辆军用悍马越野车从内罗毕赶来。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父亲和医生关闭急救站。联合国难民署的官方难民中心在穆兰加。任何人都不能待在基奇奇,所有人都必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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