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歌

    日轮绽开，剑影如光。
    王平在庭院之中舞着秋水，心中一片祥和。
    他练的剑与往日大不相同，似乎是新的招式，虽然圆畅但细看之下却有些生疏，剑尖轻鸣之声随风入耳。剑势绵长如涛，百折千回，时而湍急汹涌，时而悄无声息，但却又一往无前。
    似有几分明悟，喃喃而语：“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既像说的这套剑，也像是说的人。
    半晌后，平地大风而起，呼啸肆虐的狂风，如同剑锋一般，一剑一剑地刮刺得面部生疼。而那剑刃也似乎受到激发，浪涛澎湃起来，使得四周花树草石摇颤不止，剑光不断的飞瀑而下，狂风不断倒卷而回，你进我退，好不热闹。
    “呛然”一声收剑入鞘。
    王平扭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石桌之上，摆放了一堆五彩缤纷灵宝奇珍，炫光夺目。微风吹过，青绿编钟登时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乃是七玄圣境的上等之作。
    放眼望去，庭院中奇珍异宝无数，大件小物堆积如山，大多有灵气，即便在日晖下也是色彩斑斓，炫目耀眼。
    当下风光大盛，一大早登门拜访的人多不胜数，络绎不绝，无论是魔教三大阀，亦或是其他宗门，仿佛心照不宣，争相而至，直到半上午才消停下来。
    姜晓手中拿捏着一颗玉珠，目瞪口呆地看着满院子的东西，然后瞧了瞧镇定自若的王平，不免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前辈...
    就去露了个面，就引来了剑门城中所有的圣教门派先后派人送来厚礼，这阵势他是从来没见过，兀自揣测这些人是不是弄错了人，把原本要送给玉剑仙的寿礼给搬了过来。
    王平随手扔出一个东西，对姜晓说道：“将这些俗物装起来。”
    手心是汗的姜晓“嗯”了一声，呆滞地看着手中的乾坤囊，又抬眼观瞧一番，但见王平依旧淡然如常，仿佛对这些珍宝丝毫提不起兴趣，不禁喃喃道：“王前辈真乃神人也！”
    王平很镇定，心中却早已振奋欢喜，恨不得立时亲手把玩这些东西，残留的迟疑早已经消失不见。他素来胆大妄为，行事随心所欲，本还存着连夜离开的心思，转念一想：“这般一走，岂不是徒惹笑话，本仙师无所畏惧。”当然他不肯承认是因为见财眼开，有奇珍异宝壮胆，只是单纯想要帮谢云岚而已，至于为什么如此不喜于色，自然是小神仙独有的气度了。
    小神仙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西侧厢房，门窗紧闭，看不到屋中人，屋中人却可看清王平。
    她脸色红润，凤目凝结着愁霜，有些懊悔昨晚冲动向王平吐诉心扉，那些都是多年来的秘密，但也窃窃暗喜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个贪婪的女人。
    美中不足的是，他还是决定留下来，还误会了她和姜别离的关系。
    真是笨！
    当时是，忽听院外有人叫道：“陆道友在吗？不知是否打扰...”人声鼎沸，步履如织。王平朝外眺望，只见无数人影在外等候，他心中一动，微微一笑，朗声道：“陆某在，请诸位稍等片刻。”
    说完朝姜晓使了个眼色，虎步龙行，朝院门走去，而姜晓则熟练的带上黑色面巾，从容跟在后面，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
    到城东了，可以望见那出名至极的“山海苑”。
    一剑撑起剑阁百年。
    牌楼上写有“西来一剑”四字。
    王平没有理睬姜晓的阻拦，径直朝前走着，于闹市人群中穿梭，临近“山海苑”才停下脚步，姜晓似乎有些惴惴不安，手里捧着一大木匣，半躲在王平身后，王平忍不住得意，捏了捏腰间秋水剑柄，半眯眼道：“山海苑乃是玉剑仙的住所，也是城主府，瞧见那牌楼没，蜀中也只有他担得起这句话，那还是素问真人亲笔所提。用剑高手甚多，能和逆天剑媲美的也只有玉剑仙，哪怕是七玄的司南徒，单从使剑来讲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再加上还有深不可测的剑阁四老，你也无须太过担心魔教会在这里乱来，哪怕是如今来了这么多人，哪怕是他们一同出手，这剑阁只会屹立不倒，你父亲在这里，想必也会安然无恙的。”
    姜晓摇摇头，偷偷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王前辈，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我就这样光明正大走来走去，是不是有些太过张扬，要不我还是先行回去，你一个人去打探如何？”
    王平有些不搭理他，指了指山海苑，耐心道：“现在以九仙教的名义上门拜访，如果就我一个人，是不是缺了些气势，你见今日来客栈找我的那些宗门，哪个不是三五结群而来，本来想叫着李易和你师叔一同过来，但你师叔太过显眼，不像是你，即便扔去卫府别院中，也不一定有人能认出来，待会儿面巾还是摘下，这样太过失礼。”
    姜晓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道：“合着是我太没有存在感？”
    王平按着剑鞘缓行道：“挥剑决凌云，一剑自东来，你都有如此豪志，就不想瞧瞧西来第一剑仙的府邸。”
    姜晓脸上僵了僵，默然不语。
    王平轻轻道：“玉剑仙还在玄塔闭关，今日我们是来拜访古侯声的，此人太过神秘，基本上没听过他的传说，也不知道好不好说话。等会儿你也不要随意出声，见我眼色行事，能问出些你父亲的消息是再好也不过，但如果毫无线索，你也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急迫，那古侯声前几日还一剑截江，本事太大，我们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还是得注意掩藏身份。”
    王平停下脚步，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姜晓，语调严肃道：“你和你师叔冒冒失失入了蜀，只知道大致方位，不过既然是月前传来的消息，想必他还活得极好，就是不知道剑阁在这中间扮演着什么角色，以你的智慧想必也能推敲出这些端倪，现在魔教中的情况我也给你讲过了，必然他们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就是不知道具体了解多少，这次前来拜府，只是看能不能找出点机会来。”
    姜晓点了点头。
    王平继续前行，“原本我是打算带你们离开，然后去仙山派避避风头，但是你师叔太过担心你父亲的安危，所以我们才暂且留了下来，不过据我猜测，要等到玉剑仙大寿当日，才能弄清些缘由，就是不知道届时又是何种状况，但不论发生何事，你和你师叔都不要出手，你们一出手必然就会暴露身份，别说救出你父亲，怕是你俩都得身陷囹圄，那我就没有任何办法救你们，具体的计划还得看看今日是否能够摸出些门道来，万一剑阁也是为了那东西，只怕这事就极为烫手。还有李易那边你需得注意言行，这几日有他在，许多事儿都没法当面商量，这一点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到时候得想个办法支开他。”
    越过大石桥，只见一座极是宏伟的府邸，连绵数里，飞角流檐，围墙红漆刷成，黄色砖瓦金光粼粼，门前用温玉铺了一条宽十五丈，长百丈的大道，道上雕刻着各种仙禽奇兽，栩栩如生。
    远远看去，门外两根高耸的柱子上挂着两面红底金边的旗子，匾额是上等楠木刷着红漆，上书：“山海苑”几个金色大字，笔走龙蛇，锋芒四溢。
    那两面旗子上还分别用金线绣着小篆，苍劲有力，浑然天成....
    “黄埃漫卷道萧索，仙路萦纡登剑阁。”
    仙路上下未闻其道，始终不见消失，无异于修仙界中最高的念想，也是毕生的追求，即便是剑阁也免不了。
    王平大步而行，身侧姜晓神情复杂，甚至有些心虚。王平也没多瞧两眼那诗句，只觉得这山海苑太不像宗门处所，反而更加像是世俗间的府邸，不过雄伟更甚。
    哨卫横列，五步一岗，正门两只石狮子，巧夺天工，活灵活现，抬头凝视着一柄石剑半没入石狮口中，剑柄尾部还有一绺朱穗，想来经过长年风吹日蚀，已经光秃秃的，王平皱皱眉，拍了脑袋一下。
    神剑，天符！
    玉剑仙的佩剑。
    这位玉剑仙，手持神符，一剑西来，击败十七位顶尖高手，威震九州四夷。
    出了剑门城，便开始了他的传说，对于正魔阵营的邀请，他无动于衷，因为不喜欢受到约束，在他眼中只有剑道，这剑不必分正邪，走到哪算哪，有人找麻烦，他就以剑拜谒，世间种种因果都与他无关，只想要告诉天下人，别来打扰剑阁，至于后果？他从没想过...很简单，手中的天符才是道理，打得过，自然毫无畏惧...
    至于这把剑为何在此处，那就是白玉给出的威慑...
    剑在此，鬼神避！
    已经放了七十多年，就连逆天剑到来，他也不曾动用此剑...
    剑穗磨尽，岁岁安宁，但是这安宁时候，又还能有多久？
    侍卫前去禀报，两人暂且等侯，王平左顾右盼，望见身后走来一道人影，然后愣了愣，半眯起眼睛。
    满头发丝胜雪，黑裙张罗随风曼舞。
    神情温柔似水，如春风细雨滋润万物。
    她轻轻走了过来，突然一怔。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徐清姑娘。”王平打了个招呼。
    那张绝美面孔笑意熏人，轻声道：“陆道友也是来拜访古长老？”
    王平一脸笑眯眯，颇为和气，他对这个女人丝毫不了解，但不妨非常欣赏她，不仅双目清澈，容貌极美，而且宅心仁厚，举手间化解腥风血雨，还处处替自己解围，昨晚要不是有她在，恐怕刑镰已经得逞。
    温柔的女人...
    这个想法萦绕脑海，王平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产生过好奇，此刻居然想要和这位圣女寻处地方阔谈论道。
    当然这年头一闪而逝，王平正了正心神，道：“徐清姑娘不也来了。”
    徐清微笑道：“昨夜陆道友受惊了，希望不要太过怪罪刑神将，他也只是因为门人丧命，是故有些失态，他已经答应我，等玉剑仙寿辰后会亲自去白云峰负荆请罪。”
    王平本还有些记仇，听徐清息事宁人的话语，嘴角扯了扯，却也没揪着不放，但刑镰怎可能说出这种话来，想必是徐清为了缓和他俩的关系。
    “徐清姑娘真是善解人意，有你这番话，陆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王平故作洒脱道。
    徐清又是温柔的微笑，走到王平身侧，并肩而立，微微侧首道：“我们一起去见见古长老吧。”
    王平轻轻望了一眼徐清，点了点头，促狭道：“徐清姑娘一个人来的？想来也是，就刑神将那火爆脾气，要是他来，可就不是拜府了...嗯，是来拆房子的。”
    这位圣女听到王平打趣的话，俏脸上愣了愣，然后噗嗤一声，掩嘴笑了起来。
    唯有姜晓在两人身后胡思乱想，瞧瞧春风得意的王平，又看看笑得开心的徐清，心头一阵嘀咕，暗呼不妙，“柳师叔，我当如何是好？”
    突然肚子里生出一股坏水，姜晓板着脸，故意向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目不斜视得望着大门口，一本正经问道：“陆师兄，也不知古长老好不好说话。”
    王平满头雾水，皱了皱眉，以为姜晓是在担心有徐清在难以探出消息，道：“见了才知道，无须担心，古长老也是名满天下之辈，想来也不会为难我等。”
    徐清想起了什么，随即古怪笑道：“说话倒是好说话，就是这名满天下嘛，恐怕还差上几分，出了这剑门城可就没人再认识他。”
    王平这才听出来，徐清似乎认识古侯声。
    就在此时，一道爽朗声音传来。
    “徐圣女，多年不见，一来就听见你在编排古某。”
    王平抬首看去，陡然一惊，喃喃道：“周隐？”
    古侯声看见王平时怔了怔，哈哈一笑，道：“陆道友是过来送银子的吗？”
    徐清看了看两人，不知发生过何事，柔声道：“古长老，经年一别，风采依旧，但怎的就张口闭口俗物，陆道友可是诚心过来拜访你的。”
    王平本还有些尴尬，见徐清解围，嬉笑道：“陆某只是想过来讨杯水酒喝，不知道是否欢迎。”
    “自然欢迎...”古侯声爽郎道：“来者皆是客，陆道友更是贵客中的贵客，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