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歌

    剑门城的两书楼藏经典无数，由高耸十二层组成，藏有许多天下常见剑术秘笈，也有少量稀有的遗失孤本，这里是白玉建立的书楼，并不是什么禁地，旨在弘扬剑道，渲染剑阁门户之包容，有缘者皆可来观之。
    不过正魔两道门派中人自然不敢擅入行走，毕竟也不想欠下这门因果，而寻常的剑门城驻民也来得极少，如此一来就显得两书楼人迹寥寥，只有一些剑阁弟子来去匆匆忙忙，还书再借书，已是稀松常见。
    此刻两书楼里有一行三人格外扎眼醒目，一名美貌的白裙女子，身旁跟着一名俊俏的少年，那少年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的打量着楼里的景象，而还有名唇上剑眉的英俊男子，时不时凑到少年身边，嘴里念念叨叨，手中指指点点。
    这三人一进来，剑阁弟子陆陆续续围上来恭敬行礼，那少年见人多，脸上红扑扑的，有些胆怯的躲在女子身后，那男子见状不耐烦轰走众人，然后他对着少年咧嘴笑笑，女子无奈的看了看两人，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第二层情况更甚，更多的人上前来拜见那男子，可惜那男子并无心情，嫌烦了，就瞪眼瞧了瞧四周，恼火道：“去去去，该做啥就做啥去，功课可是完成了？聚这么多人，也不怕打扰到客人。”
    有名年纪大些的剑阁人瞧了瞧少年，又瞧了瞧女子，然后目光落在男子身上，促狭道：“古长老，不简单...看不出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众人笑着一哄而散，不忘回头再偷看几眼。
    那男子突然反应过来，扭过头，气滚滚道：“葛修英，快去好好抄录剑典，抄不好看我不收拾你...还有你们...别跑...”还没说完，那群剑阁弟子跑得更快了，片刻就失去踪影。
    葛修英哈哈一笑，赶紧朝楼上走去。
    那少年怔然不知，又是好奇的打量起四周来，女子轻笑道：“古长老，剑阁门人似乎不怎么怕你，看来你平日里待他们定然宽厚。”
    这三位，当然就是剑阁长老古侯声，仙山派薛语真，还有那被古侯声夸上天的秦古遗。
    古侯声无奈笑了笑，“这群泼才平日里懒散惯了，哪还记得礼数，让薛姑娘见笑了，仙山派门规森严，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点剑阁却是比不上。”说着，朝秦古遗挤了挤眼，“秦小哥，你觉得剑阁如何呢？”
    秦古遗尴尬的看向薛语真，他当然能听懂古侯声话中含义，语气中带着些哀求，“薛师姐，古大哥这...”
    古侯声当机立断，咳了咳，“秦小哥，你看我名字中有个古字，你名字中也有个古字，当真是有缘分，这难道不是命数，再说你天生剑骨，剑阁也更适合你，而且你还未拜入仙山派，是不是要再三考虑才是。”
    薛语真有些哭笑不得，当日在南荒行走时，无意间发现了秦古遗这株好苗子，准备带回仙山拜师，哪知道会遇到了古侯声，刚开始还谦谦有礼，过了几日才发现他居然是打着秦古遗的主意，更后来还以玉剑仙寿辰的名义邀请她和秦古遗来了剑门城，现在日日缠在身旁摆脱不得，让她不胜其扰，但是古侯声偏偏礼数周道，更是当世高人，她也找不出理由拒绝，毕竟秦古遗还没拜入仙山。
    “古长老，我师父素问真人也是天下顶尖的剑道高手，秦师弟拜入仙山也是一样。”薛语真脸上十分和颜悦色，声音柔和。
    “叫古长老就见外了，我痴长你几岁，你和秦小哥一样，叫我声古大哥就好。”古侯声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语真妹子，这哪能一样，仙山派当然也是极好的，但我剑阁心无旁骛，对剑道一途钻研更深，秦小哥看我俩使几套剑术就能基本学全，在剑阁修行也算对了路子。”
    薛语真见古侯声厚着脸皮又凑近秦古遗，浅浅一笑，反手将秦古遗拉到身旁，柔声道：“秦师弟，你先去看看书，我和古长老聊聊。”
    古侯声覥着脸，“叫古大哥。”
    “古...”薛语真啼笑皆非，拉了拉秦古遗，示意他自己到处逛逛，见秦古遗走远后，她才轻柔说道：“古大哥，秦家先辈原本也是仙山派弟子，他家近些年出了这些变故，我也要带秦师弟回素娥峰见过师父禀明原委，若是师父觉得他适合在剑阁，那我自然也不会强留，还望理解。”
    古侯声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正是因为秦小哥身世可怜，我才更想让他立刻加入剑阁。”说着，他看了看薛语真，道：“你们仙山素来爱讲规矩，那我问你，秦小哥身负血仇，素问真人可会主持公道，替他除掉贼人？”
    薛语真微微怔然，情不自禁转头看了看朝楼上走去的秦古遗，然后低声道：“这一点我相信师父会秉公处理。”
    “秉公处理？”古侯声笑了笑，瞟了一眼薛语真紧蹙的眉头，缓缓道：“这两月来我一直观察着秦小哥，虽然他看上去性格懦弱，但是每次提起往事时，那眼中的恨意是藏不住的，要是入了仙山派，素问真人必先让他修心养性，你说大仇未报下，他能否安心修道，现在的他只要握着剑，就像是换了个人，那剑上透出的狠厉，仙山的道法可能够化解？”
    “可是他也不愿说仇人来路，这倒是难办。”薛语真幽幽叹道。
    古侯声笑道：“那就慢慢等，剑阁的功法可不讲究习心，不怕他有怨恨，越恨那剑就越锋利，等他修成了，那大仇自然得报。你们讲究以德报怨，你说秦小哥要是入了仙山派，依照素问真人的性子，会教他杀人的剑术吗？这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天赋。”
    薛语真抿着嘴，“古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愿他陷入仇恨之中，带着怨气终归像是处于沟渊深壑，万一他想不通，即便是报了仇，那心中的旧伤可还能抚平？”
    古侯声眉间煞气一闪，沉声道：“我原本想问出凶手是谁，亲手给他抓来，但他却藏在心中，不愿提及，想必是害怕极了，但如果不说出来，这股怨气就只靠他自己化解，总不能去逼他，真不知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居然灭了秦家百口人。”
    薛语真也感受到了古侯声身上传来的杀气，叹了口气，轻声道：“现在我最担心的是秦师弟的状态，他就见到我们时会稍微亲密些，见到旁人时像是惊弓之鸟，昨日带他闲逛，他只肯走人少的地方，要不是你说两书楼没什么人，恐怕今日也不愿意来的。”
    古侯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我先让人把两书楼的人都请出去，让他自己先看看书，终归能够分开些心思。”
    薛语真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四处看看，心道：“唉，秦师弟整日不怎么说话，虽然古长老这也是一片好心，就怕到时候真被拐走了。”她自然知道两书楼的来历，两书楼这个名字，主要是这楼里藏了两本剑阁的最高秘典，看了其他书还好，如果看了那两本书，必然是要入剑阁才行的，而她还没给秦古遗讲过这规矩。
    不过那两本书有人看管，旁人应当没机会能看到。
    但是，薛语真欲哭无泪。
    她发现古侯声突然对她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感觉有些阴测测的。
    完了，倒是忘了这一茬，万一古长老派人主动递上那两本书给秦师弟。
    不是万一，是肯定。
    因为古侯声笑得更欢了。
    ***
    在四楼看书的王小神仙，有些无语。
    不是说两书楼里面的剑谱能够随便看吗？那么眼前这名面带微笑，言语温和的剑阁弟子，为什么要赶他出去？虽然带了个请字。
    王平合上手中的剑谱，原本他是打算这几天安安静静待在客栈中的，但一想到昨日李易狠辣的揍了自己大半日，连半分有用的东西都没教，蓦地有些胆战心慌。
    既然打不过，躲还不行吗？
    有李易的地方，退避三舍即可！
    所以王平今日一大早就溜了出来，然后想起了王长生提起过剑门城有座两书楼，里面藏有十万剑术经典，合天下剑谱之大集。
    此处他倒不是为了学什么剑术来的，就想随便翻阅观看，打发时间，里面的剑谱虽多，却基本上都是凡俗的路子，各门各派的剑诀哪会在这里有，但没想到才看小半个时辰，就遇上了剑阁人来清场。
    正寻思着要不要就此离开的时候，王小神仙皱了皱眉，道：“确定是要我走？”
    葛修英和和气气的笑了笑，拱手道：“九仙教的朋友，这几日两书楼需要例行清查书籍数量，还望见谅。”
    王平眉头皱得更紧，看了看葛修英身上的衣袍，然后随手指向书楼一角，歪着头，淡淡道：“那为什么他能在这里看书？”
    葛修英怔了怔，他是接到了古侯声的命令，当然知道身后那人是剑阁的贵宾，但没想到眼前的九仙教人这般没有眼力劲，居然还反问起来，这里有玉剑仙定下的规矩，不论何人何时都可登楼，要是这九仙教人出去乱讲，岂不是坏了剑阁的名声。
    但葛修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于是他傻傻一笑。
    看上去挺笨的。
    王平嘴角抽了抽，瞄了瞄认真看书的秦古遗，也是认了出来，昨日还跟在薛语真身边，而且也没穿有标识的衣服，想来也不是剑阁的人。
    他稍微想了想，就反应了过来，莫非是秦古遗的缘故？
    王平放下剑谱，一脸淡然道：“既然如此，那就不便打扰了，两书楼的藏书果然精妙，但是无缘观之，甚是遗憾，只有等有机会再过来拜读，这位兄台，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也不待葛修英回应，就缓缓朝楼梯口走去。
    葛修英瞧了眼秦古遗，眼神有些慈祥，心道：“大师兄的孩子都这般大了？”就在他分神的时候，王平施展《万妙飞烟诀》往后一溜，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葛修英甩了甩头，偷偷将两本书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然后转身离开，向古侯声复命去了。
    过了片刻，王平从楼上走下，大袖一拂，负手而行，看了看秦古遗，心中偷笑道：“我还就要留下，看你们在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