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钱朵朵就去换班了。
苏喆却没回家吃饭,吃了点她带来的蒸糕,又陪着卖了会儿奶茶。
空闲时,钱朵朵便问他:“你好像好久没去看望你姐姐了,要不明日你回去吧!”
苏喆表情淡淡的,“我姐姐比我还忙,只怕见不到人。”
那也是,钱朵朵不再说话。
……
许久不见雪夫人,钱多多没想到这天却又接到她的邀请。
她已经搬出了红翠楼,住到她夫家去了。
原来,雪夫人嫁给了吴老爷做续铉了。
如今生活比以前气派多了。
此时,雪夫人斜倚在她寝室中一张红木躺椅上,旁边的丫鬟坐在雪夫人脚跟前的矮凳上,正在替雪夫人夫人修剔手指甲,她的腿上搁着一盒各式各样的小剪刀,一共八把。
雪夫人正慢悠悠地和那丫鬟说话:“梅儿,我和那原先的夫人,哪个好看呢?”
“夫人说的什么话?”梅儿抬起头来,笑道,“先夫人怎么能跟您比?”
“是吗?”雪夫人脸上的脂粉敷得均匀妥当,一双修得细细的眉毛,一直刷到了鬓边去,“那她是几时去世的呀?”
“夫人千万别说是我讲的,”梅儿压低了嗓子,“就是去年春天,先夫人和老爷吵架,一时想不开,半夜失足跳了水,人就没了!”
雪夫人也不想继续这话题,便道:“我如今年纪大了,也就是剩这幅皮囊经看,只怕不好好保养,吴晟看我久了,也要嫌弃我!”
“不是我当着夫人说,”梅儿放下剪刀,捧起雪夫人那只右手,满脸羡艳的神情,“我看过许多夫人们,就夫人的皮肤要数第一!我从来没见过,竟也有生得这样好的皮色!”
雪夫人将她那只左手伸了出去,觑起眼睛,自己观赏着,她左手的指甲已经修剔过了,尖尖的,晶莹闪亮,一把春葱似的雪白手指,玲珑地翘了起来,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绿汪汪的翡翠环子。
“还好什么——”雪夫人微笑着,叹了一口气,靠这幅皮囊伺候人,总是缺少些安全感。
“夫人会保养,皮肤一直这么细嫩。”梅儿小心翼翼地将华夫人那只右手收回到自己的膝盖上。
“其实也没怎么保养,喏,你瞧,”雪夫人夫人朝她的梳妆台努了一努嘴,一张红木梳妆台上,从一端到另一端,摆满了五彩琳琅的陶瓷小瓶罐,“那些东西白放着罢了——都是吴老爷买的,他啊,百般讨好我,要我打扮。”
“夫人好福气,老爷对你真好。”
“什么好,他也就这会儿新婚图个新鲜!”雪夫人笑道,“我那天在院子外面碰到他两个女儿,她们两个才是金子里养出来的啊,皮肤白嫩,穿金戴银,这些个瓶瓶罐罐,只怕从来不当一回事。”
梅儿接腔道,“但是他们的皮肤没有夫人你好啊,之前我听她房里的丫鬟说,给他们小姐擦脸,那瓶瓶罐罐涂了大半瓶,小姐们还一径嫌少呢。哪像夫人您,不涂也可以。”
说着雪夫人又笑了起来。
梅儿把雪夫人那只修剪得玲珑剔透的右手捧在手中,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翻过来,翻过去,从化妆箱中拿出了一排指甲油来。
“夫人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呢?”
“就是那件。”雪夫人指向床那边,床上平铺着一袭宝蓝色的丝绸衣裳
“宝蓝配绛红,夫人觉得怎么样?”雪夫人抽出一瓶紫红的指甲油来。
“今天我戴的是玉器,可还压得住?”雪夫人拿过那瓶指甲油跟她左手食指上那枚大翡翠环比了一下。
“这种红,不扎眼,配玉器,正好。”
“那么,就是这个吧。”
雪夫人伸出右手,身子又靠到躺椅上,径自闭目养神起来。
“夫人,”丫鬟走了进来报告道,“邹夫人、吕夫人都到了,还有钱姑娘。”
“倒是很快,打牌他们就最勤快,”雪夫人犹自闭着眼睛,笑道,“你去跟他们说,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到。”
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红翠楼招呼人的雪夫人,而是正经的吴夫人,自然要有些派头。
“等等。”
丫鬟走到房门口,又回头停住了脚。
雪夫人坐起来,思索了一下。
“那些夫人们问起你,就说我正在换衣裳,耽搁了等下给他们赔罪!”
“晓得了,夫人。”丫鬟笑应道,走了出去。
“这几个麻将精!”雪夫人夫人摇头笑叹道,款款地立起身,“天天都来捉我,真教她们缠得受不了。”
梅儿赶紧过去,把搁在床上那衣服捧过来,帮着雪夫人换上。
“梅儿,你瞧瞧,我实在不喜欢这衣服!”雪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头转过来,转过去,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没法子,当了人家的夫人,就是要稳重,这颜色以前我可不穿!”
“夫人天生丽质,不是衣服穿人,是人穿衣服,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梅儿嘴甜道。
雪夫人脸色一下子好起来。
梅儿在梳妆台上,拣了一把尖柄子的梳子,替雪夫人把她那个高耸的贵妃髻挑梳着。
雪夫人将台面上一只首饰盒打开,里面摆着一套翡翠玉器:一对吊珠耳坠,一串连环手钏,一面海棠叶大的夔凤佩,雪夫人拈起那面玉佩,锁到心口上去,一面抚着那片润凉的玉饰,镜子里,她看见她那只雪白的手,衬在她那袭宝蓝的衣服上,手里捏着一只碧莹莹的夔凤,春葱似的一把手指,指尖红得血点子一般。
“哦,又有了吗?”雪夫人抬眼问道,她声音有些颤抖,她从镜子中看见梅儿正俯下头,觑着眼,在她右鬓上角的头发里翻找着。
“只有一两根,”梅儿悄声答道,“我替您再抿几下,就看不出来了。”
梅儿又小心翼翼地替雪夫人拢了好几下头发。
“您看行了吗?夫人。”
雪夫人欠身凑近镜子面前,偏着头,端详良久,最后用手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她的右鬓,才沉吟着说道:“就这样吧,梅儿,谢谢你。”
雪夫人走到花园里,一阵凉风迎面吹过来,她拢了拢头发,慢腾腾走着。
园子里一道夕阳,斜铺在草坪上,那些朝鲜草草尖子已经泛着点点的黄斑,通到大门的那条石径上,几片落叶,给风吹得簌簌地在打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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