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

131 老洛白皮书(九)


“为什么杀入太庙?”定叔厉声质问。
    我只得轻叹:“我忍不住……”我忍不住看着她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时心中有不可抑制的冲动,怒火烧胸,只想杀了那个男人。
    “听说,皇甫轩得封王诏书的那日你曾想拔剑,连归藏的封绳都已扯掉!”定叔暴喝而起,瞪着我神色凌厉。
    “只将封绳扯断,并未拔出归藏。”随后我沉默,的确,我忍不住,遇上她便乱了分寸。
    “还知道忍字便好。”定叔重新坐下,叹息道:“子谦,归藏出鞘无回,剑锋离匣帝芒现世,你就再无回转余地,必须一气拿下宝座。而如今时机并非最佳时刻,切不可急躁,拔剑滥用……”
    我亦轻叹。
    “不要一遇上她,便昏了头。”定叔拍了拍我的肩。
    “老头子,鬼吼鬼叫个什么!”洛熙忽地闯了进来,“以为嗓门大,本少爷就怕了吗?告诉你,从今以后就给本少爷滚蛋!”
    我皱起眉,还是从小惯的太厉害了,喝道:“赔罪!”
    洛熙一脸不屑,撇了撇嘴,揖道:“晚辈狂妄,请求李爷爷原谅。”定叔呵呵一笑,倒真是不以为意:“这小皮猴无惧于任何权威,若是将来上战场,定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奇才。”
    洛熙仰起头与定叔瞪视,鼻尖上全是汗珠,哼哼道:“我找到了能打败你的人,记得你的诺言,以后不准管我分毫了!”
    定叔抚须笑道:“小皮猴小心牛皮吹破了。”
    “等着!”洛熙撂下话,又是一阵疾风跑了出去。原来洛熙拉来的人是她,真的是她,那道柳眉眉尖钩在我的心里。无法,只得静心屏气,怕她一颦眉,我便心绪不宁。
    素娘递给了她药盒。这事说来也可笑,丈夫本该亲自为妻子寻的药,我却要托他人之手才能转到她手中。那夜我也曾恼过自己为什么要冷冷说出一声长公主,可为什么她又总是为其他男子付出?为柳风泪流满面,为皇甫轩踏入含元殿……或许这只是人很平常的感情,不代表其他,可我不悦,也是很正常的感情……每个人都有的嫉恨,我摆脱不了……
    她细白手指抚过药盒家徽,垂目细细一笑,笑靥浮在唇角,安定而祥和。我一怔,待回神时,她与定叔已然出手。
    不禁懊恼轻叹,阻止也来不及了。
    这场比斗耗费心血,她恐怕是支撑不下的。果然堪堪拼了一个平手,她便晕了。环她在怀中,幽香弥散,我有些微微的失神。
    “子谦,你打算怎么办?”定叔沙哑问道,方才他也竭力应对,现在疲惫不已。喂了她一粒盒中药丸,我突跳不止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先养好身子再说吧,如果人没了,一切打算又有什么用呢?”
    “子谦!”定叔拔高了音调。
    我拥着她走出春望楼,淡淡道:“定叔,我自有分寸。”
    可,扶柳,我应该把你放在心中的哪一处方寸之地呢?
    和墨斋。
    她手中的画像熊熊燃烧着,火舌舔着宣纸,一寸一寸化为灰烬。我僵在门口,雪粒子扑打到脸上,毫无知觉。胸中的心就像是被她捏着,在火中反复煎熬,烧干了鲜血,成了裂裂碎片。原来,她连一幅画像也不肯留给我。
    偶尔,看上一眼也不得!
    “洛谦,你站住,不许离开!”
    画都不要了,人又何必停留呢?我走在雪地里,脚僵硬得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了,连迈出一步都这样艰难。
    这一个月她静静的住在府内,没有回过上官府,也没有联系过西泠,每天每天陪着熙儿。我曾以为,她是安心了。真可笑,原来她早是无心了。无心了,这一个月就是最残忍的离别回忆。
    不见她,其实我根本是不敢去站在她眼前,只一眼,我知道自己必定会乱了分寸。乱了分寸,十数年精心经营的朝堂权势将顷刻毁去。可如果这个时候败了,我又哪里去找一块立足之地,为她和熙儿撑起一片天呢?
    只在半夜悄悄潜入她的房间,闻一闻她的清甜幽香。
    她跌倒了,几乎没有思考我转回身,她狠狠拽着我一同跌在雪地。她攥着我的衣襟,嘶声大叫:“洛谦,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也会任性,也会发疯!”我们都只是普通的人,控制不了感情。
    “我舍弃了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任何回报呢?我舍弃过良心……舍弃过理想……舍弃过亲情……可丢弃后,我才发现我依旧跟不上你的步伐!”
    她哭泣着嘶喊,委屈、不甘甚至是怨恨都喷薄而出。爱之深恨之切,她的愤恨里隐藏着那缕我不曾确定的爱。她嘴角溢出的血滴。化成最利的剑,轻易割破我的胸膛,刺入心底最深处。那里是她一直霸占的分寸之地。
    她是我的南海素莲,在我的心中静静芬芳。即使割去血肉,鲜血淋淋,也早已是毒素种入我的心脏,夜夜噬痛,也摆脱不得她。
    “洛谦,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轻声问,浓长睫毛缓缓合上。一股死气蹿入我心里,能怎样?我拔足奔起,她在怀中轻轻起伏着。
    该怎么办?你要一直活着,霸占着我的那处分寸之地!
    *——*——*
    含元殿。
    一骑鸿翎急使奔入皇宫。
    “急报!玉门关急报!拓跋合围大攻,我军坚守,未失国土半寸!晋王、长公主誓守玉门,关在人在,关陷人亡!”
    我斜转身,望了一眼急急奔入的鸿翎急使,他煞白了脸,止了话,停在含元殿外躬身高举军报。我径直取了军报,殿内极静,唯有香炉里细细的剥落声。
    “长公主为国尽忠,实乃我西华之幸啊!”珠帘后苏婉懒洋洋地说,随即便起身,“既然边疆无事,那就散了早朝吧。”
    珠影莹莹,苏婉已然摆驾回昭阳宫。
    “丞相,那个……粮草还需要运往大风营吗?”户部王安臣垂目上前几步,颤声问道。我拂袖离去,留下一堆惊愕朝臣。
    在软轿里,我不禁揉了揉额角。
    关在人在,关陷人亡!这句话是她特意说给我听的,她在逼我!
    那些天,她在我耳畔常常轻叹:“洛谦,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就像她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那夜她听到我说做我的皇后时,她眼眸平静,如盛夏里的平静湖面,在最为寒冷的冬日便沉下了心。她一直知道,所以她没有欣喜也没有反对,只垂目一笑。江山与她,我都不会舍弃。
    如今,她却逼我选出个高低!
    洛谦,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她低低的话音似乎就飘在周身,她想求一个阖家平安的结局。可这个家包括的人太多,而我只是个政客,很久以前就明白了斩草除根的重要性,并且一直执行。
    软轿大约出了皇宫。
    “停轿。”我清喝,软轿平稳落地,洛文上前,“爷,什么事?”
    “传虎符给萧如风,命他领两万禁军出师灞桥,直赴玉门关。”我撩起轿帘,尽量平淡道:“还去叫王安臣备好粮草,一同运往。”
    洛文讶异:“定北将军离京前,爷不是答应过将军,绝对不会插手玉门之事?”
    “去办吧。”我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低声长叹。
    那次雪崩,以为她死去,自己骗过自己一次。这样的自欺欺人一次就足够了,我承受不住第二次同样的痛苦。天地间,只要她是活着的,什么江山帝位我得不到呢?晚个两三年罢了。
    关山碍。
    那一箭直取她的心脏。
    挽弓射箭,我现在才庆幸自己及时赶到了。箭矢急发,击碎了那支拓跋狼牙箭。箭矢碎片落入地面,可我拉弓的手仍在不停颤抖,她轻飘飘地坠下。
    伸臂揽住她,拥在自己怀中,依旧觉得方才只是一个虚幻。
    清冷月光映得她的肌肤宛若透明,唇色软白,我急促唤道:“扶柳。”
    她在笑:“嗯。”
    “上官扶柳!你给我好好听着!”我嘶吼着,怕她听不见而撒手离去了,“真的死了,我现在就在这里杀了上官九族的人!”
    她轻声道:“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的……”
    真好,她的鼻息是温暖的,她还活着,就在我的怀里。
    上官扶柳,下地狱就下地狱吧,反正我从没指望过,我这样的人死去后还能去西方极乐之地。
    关山城。
    上官去疾,皇甫轩,萧如风,宋知海……几乎能赶来的文武官员都到齐了吧,他们分算着战后胜果,我无兴趣争论,懒洋洋地坐着。
    玉门之战,也不过只是在西华的土地上打败了拓跋入侵者而已,战果并不丰盛,对大局的影响也不大。上官家虽然讨了些名望,但大风营这次损伤也不少,利弊还难以判断,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上官突然坐大。
    “那瑞安长公主的一千铁骑本将就让其驻扎在关山城,再随长公主回瑞安县了。”上官去疾突地说了一句。
    我瞟了过去,上官去疾肃容道:“这本是小妹在玉门之战提出的战利条件。”
    她要一千军队做什么?我离去,回到她房中,她正侧身睡着。
    “上官扶柳,我妥协了。”我抱着她轻声说。你是我心里的毒素,每夜都会莲瓣绽放,除了认输,我别无它法。
    “洛谦,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她发丝幽香蹿入鼻端,我叹道:“以后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杀上官九族里的任何一人,不杀上官去疾,不杀皇甫轩……只是不杀而已!”
    她忽地咬牙道:“那我就去杀你的属下,我有一千虎贲,一日就可以杀进长安!……笑什么笑,以后你再敢欺负我,我一样让虎贲抓了你!”
    原来她费劲要的一千铁骑只是个威慑武器,我畅笑道:“夜郎自大!等做了我的皇后,随便你杀吧。”
    她只要一个心安,我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给她一个心安呢?
    不必在意得失,她驻在我心里,我只能是一个傻子,至少是个幸福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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