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雪刀

    两人下桥走了一段路后，原本一条通南北的大道消失不见，转而是复杂的街道。
    从高空看去，这一片地方的道路，像是初学写字的小儿，横七竖八地躺着，吹胡子瞪眼。第一次来者落日桥下的行人，怕是三天三夜也无法绕出去。
    七拐八拐绕过几条街后，两人来到铃铛说书的茶馆，找一处空桌坐下，倒了两杯白开水有滋有味地啜着。
    茶馆先生自然知道两人与铃铛的关系，看到后他们后，面色平静，早就习以为常。一壶白开水而已，值不了多少钱。铃铛在此说书这几年，茶客们饮茶还少么？就是每天给他俩泡一壶茶，自然也不会亏。先生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
    莫云眼睛黏在铃铛身上，撑着头傻笑。老头一会儿看莫云，一会儿看铃铛。这小子，眼睛都没眨过一次。
    老头一巴掌拍在莫云头上，道：“你小子魔怔了？眼睛也不眨一下。”
    莫云恼道：“哪有！”也不再理他，继续撑着脑袋。
    “话说这炎阁阁主炎九天，掌控炎州，独霸南方，更是坐拥千里地界的焚天谷。曾有人扬言，生人当如炎九天。此言一出，无人不服。”铃铛怀里抱着琵琶，轻轻拨动，“你们可知他少时外出历练一事？众位客官都不是含糊人，多少总会知道一些。不过，你们又可曾知晓一些隐秘的历史？比如，情史。”
    众人眼睛一亮，坐等她说下去。心道：若是知晓了这等秘事，以后在酒桌上跟别人讲出，岂不是要引人佩服？一定要让人知道，咱肚子里不仅能装酒，还能装墨水，酒桌上称王称霸指日可待。
    只是，说完这话后，铃铛停下手，不再拨弦，也再不开口，只是微微一笑。
    蓬头稚子一笑，不过是嬉戏打闹，无人刻意去听。豆蔻少女如莲花初开，一笑清香弥漫，惹人痴醉。铃铛一笑，听书人倒还好，只是，坐在老头旁边的那小子，流什么口水？
    “铃铛姑娘，又来这一套！”几位常来听书的熟客骂骂咧咧，过去放下几串钱。
    外人第一次进茶馆，定会惊讶这说书的竟是一位花样年华的姑娘。听完她说书后，更会震惊这姑娘竟是如此老道，丝毫不比多年说书的老先生差劲，不禁感慨道：“后浪推前啊。”
    琵琶声重新响起。
    “炎九天少时，远游海州。因机缘巧合，偶遇身受重伤的火麒麟和幼仔玉麒麟。火麒麟命不久矣，便用麒麟心与之交易，要求他照顾幼仔玉麒麟，待一日有红衣女子踩漫天红绫将之带走。
    麒麟本就禀天地而生，一生修为尽存于麒麟心之中。交易过后，火麒麟一身赤火湮灭，生机散尽。
    炎九天无法带走尸身，只能带走玉麒麟，便长跪磕头。炼化麒麟心后，得其传承麒麟火，境界一日千里。
    自此之后，许多地方都流传着一位浑身浴火的少年，斩奸邪，除妖魔，抱不平。
    三年后，炎九天归谷，接手炎阁。之后又三年，炎九天采用强硬手段，统一炎州，各派臣服。不愿臣服者，驱出炎州。曾有一老牌宗派反扑，杀炎阁中人。后来，这个在炎州成名百年的宗派，一夜覆灭，化作灰烬。”
    勾拢慢捻抹复挑，声声弦弹生生事。
    琵琶声由激昂渐渐变缓，最终四弦一声如裂帛，铮鸣收拨素手停。
    铃铛起身歉然一笑，道：“客官们，实在抱歉。小女子本想与众位说说炎九天情史，无奈这位英雄人物太过厉害，便不自觉地说道他的辉煌战绩。且让小女子说说那等人物的情史罢。”
    说完后，在座的人方才惊觉，无他，沉浸于英雄气概尔。
    这等英雄，总会让人忆起自己的一生。即便有人成就再大，跟他比起来，也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难免让人心中泛苦，但更多的却是服气。不服他，还有谁有资格？
    莫云听完这一段后，心道：“有朝一日，我要比他更厉害，成为铃铛心中的英雄。”
    “快讲讲吧！我都等不及了！”有人说道。紧接着有人附和道：“铃铛姑娘，你这是要急死人呐！”
    “你说什么我都爱听！”莫云叫道。却没注意到，茶馆进来一位公子哥，在他后面一桌坐下，叫了一壶碧螺春细品。见到莫云大呼小叫，摇了摇头。
    琵琶声再次响起，曲调平和，隐隐间流露出悲伤。溪流带起婉约声，偶遇青石拍水珠。清风阵阵扶明月，渐行山路载落花。落花有意，流水可有情？
    茶馆中寂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陶醉在曲声中。
    “话不多言，就说说那位红衣女子。”铃铛开口，打破宁静，唯有琵琶敢与之相和。
    “再三年，炎九天踏入天字一流时，谷中来了一位红衣女子，额头上有一枚火印。你们可知道这火印为何？”铃铛问道。
    “不知道。”
    “这谁知道啊，没见过。”
    “啥是火印？烙铁印上去？”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莫云后边传来：“低阶火术，不过是向外界取火，符火术便是其中之一；中阶火术，则是灵气化火，比如丹火术；高阶火术，火种植于心中，心念所指皆焚尽；顶尖火术，便是修成魂火，纵肉身陨落，亦能保住魂魄。额间火印，是魂火大成都标志。”
    “不错，这位公子所说完全正确。”铃铛看向他，臻首致意。
    穿着考究的公子端起茶杯，缓缓摇晃，继续道，“不过，世间是否有所谓的魂火，我们也不得而知。”
    “屁！宋迈天，你是嫉妒吧！听说你之前玩符火差点把你家烧光，是真的假的？”
    莫云早已转过身去看着他，发觉是常有口角之争的宋家公子，便开口诘难道。
    宋迈天正眼都懒得给他，装作没有听到，对铃铛道：“姑娘请继续。”
    莫云“嘁”了一声，当他是不敢接话，转头继续望着铃铛。老李头两眼微眯，悄悄打量宋迈天。老李头坐在路边偷看小媳妇的时候，便是如此。只要眼睛眯得够小，就不会被人发现。他像打量小媳妇一样打量着叫做宋迈天的公子，腰白玉环，配容臭。老头小声对莫云道：“他这一身行头，能换好些酒钱。”莫云似是没听见，也不回应。老李头心里暗骂一声：“色胚！”
    “那女子在谷中住下，与一个三岁小姑娘为伴。这位姑娘正是当年的玉麒麟，麒麟是世间最有灵性之兽。谷中灵气充沛，她借助此条件，小小年纪就踏进玄字境化成人形，让许多人望尘莫及。红衣女子唤她小玉。
    炎九天虽然踏入天字一流，在火术一道依旧未臻化境，便与之请教。红衣女子见其拥有麒麟火，便给予指导。
    一年后，东海蓬莱城举行十年一度的拍卖会，其中有火麒麟的尸身。
    此时正值炎九天闭关修炼魂火，红衣一人前往，在拍卖会大闹一场，几乎烧掉整座城池。东海千里，皆划为妖塔势力范围，怎会不管？于是塔中大长老亲自带人出手，无奈红衣女子虽修成魂火，本身实力不过天字九流，自然受重伤。红衣逃回谷中，几日后便身死道消。彼时，只有小玉相伴。
    炎九天出关听闻此噩耗，仰天长啸，只身前往镇妖塔。
    那一年，镇妖塔元气大伤，长老死伤惨重。塔主祭出灵器榜排行第四的锁魂塔与炎九天一战后，不知所踪。
    那一年，炎九天跌为地字一流，再无寸进，焚天谷燃烧百年的地底岩浆火熄灭。”
    琵琶续续弹，呜咽似恸哭。
    众人再次沉默。
    良久过后。
    “果然不错，生人当如炎九天。”宋迈天似是刁难：“只是我有一疑问，不知铃铛姑娘是否能为我解惑。”
    “宋公子，请讲。”
    “你我皆知，魂火可保魂魄不灭。可为何那位红衣女子会身死道消呢？”
    “不知。”铃铛直接了当道：“我亦曾疑惑，便推测或许红衣女子未修成魂火。事由古人做，书由今人说，凡有出入，在所难免。”
    铃铛当然不会知道，同样是那一年，一位三岁女孩穿上红衣，额间生出一朵红莲。
    “诸位客官，今天便先讲到此处。”铃铛收起琵琶，起身道，“待明日，小女子向诸位说说雷天罡。”
    众人缓缓散去。
    宋迈天抿一口茶。
    “让宋公子见笑了。”铃铛来到他桌前。
    “铃铛姑娘当得起这青云城第一说书人，我哪里担得起见笑二字。”
    “叫你公子你还真敢应？你算哪门子公子？”莫云跑过去拍在桌子上。
    刚才，他看到宋迈天问铃铛问题时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心里满是不爽，现在终于给他逮着机会刁难了。
    “呵呵，你说得对，我不配。”宋迈天嘲讽道：“难道没法修炼功法的废物就配么？”
    “废物？你骂谁废物？”莫云手指着他的鼻子道：“有种你再说一句！”
    宋迈天倒茶：“我也不知道在骂谁，反正就是没法修炼功法的人呗。怎么？是你吗？”
    莫云大怒，拿起茶壶摔在地上，道：“别他娘跟老子耍嘴皮子，有本事动手啊？让我看看你手上功夫有没有嘴皮子一半厉害！”
    “跟一个废物动手太掉身份，我会干这种蠢事？”宋迈天最后一杯茶送到嘴边。
    莫云大笑道：“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你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你娘还夸我功夫好呢！”
    宋迈天手一顿，捏碎茶杯丢在他身上，脸色阴沉道：“你找死？”
    莫云拍了拍衣服，道：“手真脏！你娘都比你干净！”
    “莫云哥哥。”铃铛出手拉着莫云道，“别说了。”
    莫云推开她，这个时候正上头，那里肯听？若是认怂，以后怎么在这青云城混下去？怎么在铃铛面前抬起头来？
    “哈哈哈，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宋迈天反笑道，“一个废物，留在世上又有何用？！”
    话音一落，一拳轰出。
    “啊！”铃铛尖叫一声，脸色苍白。
    老李头则似笑非笑，朝门口望了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云瞳孔骤缩，拳头在眼中放大，而他竟无法动弹，脸上只能任由那一拳被轰在脸上飞出身去，砸烂一张桌子。他再一次推开匆匆忙忙跑过来的铃铛，起身朝宋迈天冲去。
    又是一拳打在胸膛，凹陷三分。莫云再度被轰飞，嘴角流血。
    铃铛跟过去，慌忙道，“莫云哥哥，你怎么样了？”
    “没事，血太多，吐出来一点而已。”莫云捂着胸口望向宋迈天，笑道，“就这么点力气？吃饭了没？还是跟你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太虚了，哈哈哈哈。”
    老李头被呛了一口，朝他竖起大拇指。
    “哼！不知死活！”宋迈天大步走去。
    这时，有人出手拦住他。
    是茶馆先生。
    先生道：“宋公子息怒，教训一下就够了，何必下重手？这里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出了事影响多不好？”
    宋迈天道：“怎么？你觉得宋家摆平不了这种小事么？你看不起宋家？滚开！”
    先生道：“你别忘记他还有一个大哥！”
    宋迈天道：“不就是莫天么，莫家的人怕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若敢来，我照打不误！”语罢推开先生，再次迈步。
    “宋公子，别再打了好不好，我替莫云哥哥向您道歉。”铃铛声音中带有哭腔。
    “别管他，让他来打，让我看看这个娘们能有多大力气。”莫云肿着脸，逞强道。
    宋迈天踏出一步，握拳。
    嘴上虽说不惧莫天，但真正对上哪里是对手？因此，他收回几分气力，心想给个教训也罢。
    就在宋迈天拳头即将接触到莫云身体时，一道剑气从侧面朝他拳头射过来。
    宋迈天陡然收手，朝门口望去，登时脸色一变，心跳加速。
    他不会听到了吧？
    “似乎有人瞧不起我呢。”
    果然。
    只见门口立着一位负剑的青年，身姿挺拔，长相与莫云有五六分相似，最大的不同在于气质。前者带有凌厉的剑气，锋芒毕露，让人不敢直视；后者，似乎没有什么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