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

第14章


              “我相信你。”
              收了线,琥珀叫过龙皓:“走,我们去看房子。”
              “房子?”龙皓楞楞的,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是啊。一个朋友,目前有要事缠身,嘱我帮他看看房子。如果可行,可以直接订购。”琥珀说着,打开衣橱找衣裳准备出门。
              距离他初见到她的那年,匆匆十数载飞逝,她在他心里的角落,不曾离开。
              琥珀带着龙皓直奔某处花园小区。路过建设银行时,她让龙皓稍等,自己进去查了查,漓江办事效率很高,30万已经到帐。琥珀将现金取了,工作人员将钱用牛皮纸包好,又找了个专用的袋子装好,递给她。琥珀谨慎地塞入随身携带的大挎包里,走出银行。
              她要去的小区离住处有些远,在每次从公司回家必经的路段上。她关注这里的楼盘已经很久,是她的梦想家园所在,能轻易背得出各套户型的价格。她第一次从电视里看见这个楼盘的广告时,就由衷地喜欢上了。
              广告做得简洁至极,画面是一只男人的手,掌心里托着一朵花瓣。背景是黑色,那只手指节修长,手心皮肤的纹理清晰可辨,花瓣是深红的,不知名的花,清新得还带着露珠,似乎伸手可触。那只手在画面上缓慢的,翻转着,打着太极,花瓣随之不停翻转着,动作幅度舒缓柔和缠绵,像一场漫长而痴缠的前戏。
              整个画面只有黑、红、白三色,看到它的时候,她想起当初丁雪为睿诚拍过的那无数张照片。呵,那都是走到时光背后的人。
              唯一在身边的,只有龙皓了。
              除了户型设计时尚,建筑风格简洁精致之外,这里交通便利,很多公交车在门口有站点,朝前走几分钟,就是地铁站。小区里的配套设施也很完善,医院银行超市书店几乎应有尽有,还有公园,草地,小桥,流水,每次琥珀到这里看房,都可以看见一些结伴结群的人们在周围闲走。一切都是干净且自由的,很有当年塞纳河左岸的气息。
              琥珀习惯了在下班途中,在这一站下车,独自绕着小区慢慢散步。华灯初上,火红色、深棕色、杏黄色的树叶落了满地,暮色的余辉依稀勾画出楼房婆娑的身影,幽暗的灯光透过沉重的窗帘诉说着久远的故事,站在街头,仿佛回到了过去。
              这种时候,琥珀总会伤感,想起故人旧事。她从来不强迫自己忘记,想做到的只是令自己不要记起。她不放任自己天马行空地乱想,也绝不对自己的情绪过分干涉。就由得这样的状态下去吧。她知道不会持续太久。
              一切就是这样,终将过去。之所以念念难忘,不过是时间还不够长。
              琥珀时常会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说是:所罗门是神的宠儿,地上的君主,无人能比。有一日他在梦里听见一句话,突然惊醒,胆战不已。然而他在惊恐中却忘了是什么,于是召集天下智者,令他们想出这句话。
              3个月后,智者们献上一枚戒指,上面刻着:
              一切都会失去。
              真的是一切都会失去。那些微笑的日子,流泪的日子,曾经有过的爱情,恋人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在远离。正如天文学家所说,所有的星系都在离我们远去。因为这是个还在不断膨胀的宇宙。如同欲望。
              剩下的是往事。往事的碎片。只是回忆的时机没有真正到来,太阳还未下山,群鸟飞散四方。
              到底是学建筑出身,琥珀没花多少时间就选定了一套在6楼的单元房。房子大概一百九十多平米,四居室,坐北朝南,通风向阳。琥珀让售楼小姐算了算款项之后,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就准备交定金。小姐很年轻,本来热情的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诧异,甚至好心地询问道:“要不要再看看?”
              琥珀看了看她的脸,估摸她大概也就十八九岁,那么年轻,透着兴奋与喜悦的背影,她不自觉地又扬起嘴角,扯出淡淡的笑。
              身边的龙皓忍不住了,问:“琥珀,你能做决定吗?对方是谁?”
              琥珀朝他看看,道:“朋友。”
              “仅仅是朋友吗?这么相熟。一百多万呢。”
              琥珀肯定道:“新认识的朋友。”
              龙皓听后,脸上一片狐疑:“居然还是新认识的?”
              龙皓犹豫了,问:“琥珀,是你的男朋友吗?”
              “那么好看的男人,我倒希望他是。可惜,并不。”说这话时,琥珀也不免有些疑虑:何以自己真的就能令漓江如此信任?三十万,对于不少人来说,这并不是小数目。可他们不过萍水之缘,他就如此信赖和倚重自己。真的只是因为琥珀是学建筑的且是他在上海认识的唯一的人吗?可这所谓的认识,也不过数天的相处而已。有交情,可未必交心。
              琥珀想,漓江所面临的追杀相当严重,否则不会连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轻易露面。
              琥珀给漓江打电话:“已经看好了。”然后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房子的情况,道,“今年十二月交楼。”
              又问:“要不要过来看看?”
              漓江的声音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说:“我相信你的眼光。”
              她不由为他担心。虽然他在告诉琥珀的时候,只用了平和的语气,轻描淡写:是某公司老总,奋斗之动力源自多年前爱上而因贫寒失去的女子许颜。辗转多年,事业有成,并于人海中寻回了她。奈何此际她已然结婚嫁人。于是他做了她的情人。许颜的丈夫,是某省黑帮老大,获悉此事,敲诈他,一次二次三次再次,他渐难忍受,遭到许颜丈夫的追杀,从此亡命天涯。自创业起,不曾有过象样休息机会,加之再度失去所爱女子,开始长途旅行,并结识琥珀。一见之下,十分投缘。
              漓江所讲述的经历,如同时下热门的黄金剧,涉及一切刺激的元素:金钱、权利、爱情、黑道、凶杀。如此引人入胜。然而琥珀信他。她总认为,有悖常情的俗套的故事,反而更有可能是真的。
              况且,这样的故事是发生在漓江这样的男人身上。
            正文 8
              爸爸的祭日到了。
              他和妈妈的一生,至今寄居在百里之外的千江镇的骨灰室里。到了现在,总算可以把积蓄拿出,买房子了,可以把父母的骨灰接来,长伴身边了。
              1991年夏天,漓江在A城买了房子,是他和许颜的家。不大,76个平方米。积蓄却用得七七八八了,又得开始找新工作。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一处安宁的街道上,这是许颜的意思。地段不错,楼层很高,有风和阳光同时从阳台钻进来,夜间很安静。
              七岁时,漓江就知道生死有命这个词。不仅仅是目睹过的一场场死亡,还听到妈妈时常提起。爸爸在那年死去,妈妈抱着漓江蜷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满面泪水。
              漓江没有哭泣。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他知道爸爸和妈妈之间关系平淡。即便是在长大后的很长时间漓江都不懂,不爱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哭。
              记忆中,爸爸每天按时上班,穿着被矿灯硫酸烧出破洞的工作服潜入冰冷的地层,挥动着铁锹开采微薄的工资。等到太阳落山,他才回来。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个被煤灰蒙得面目全非的下班工人,分不清哪个是爸爸,哪个是别的叔叔。漓江只能从身形上猜测,爸爸很清瘦,背有些驼,走路的时候爱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不苟言笑。
              爸爸回到家就抽烟,一支接一支,游泳牌、大公鸡牌,都是劣质烟,屋内缭绕呛人的烟雾。烟头丢了一地,要等妈妈随后扫去。
              家里靠爸爸在矿井里那点微薄的收入接济着,妈妈专心致志地做家庭主妇,她常在缝补衣裳时听收音机里的音乐,那台破旧的收音机,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爸爸很静默,从未打骂过漓江,不抱他,也不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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