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

第40章


              “她父亲祝云山你知道吧?”
              漓江点点头,哦,原来祝太平是富家小姐。这祝云山做生意发了大财,在A城,只有他能和秦力的父亲秦大为抗衡,在城东城西,各自雄霸一方,民间有人称他们为两大家族。
              他们在A城投资无数,并吸引了一些外地客商来此合作建厂,用政府的话来说就是——起到了推动A城经济的作用,对整个城市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是以连市委书记都要敬他们几分。
              不仅如此,太平的母亲,也是A城响当当的人物,她是本地市委宣传部长。作为这对显赫夫妇膝下唯一的孩子,太平可以说是从小衣食无忧,幸福地长大。
              她早早地就嫁了,夫婿是母亲给她选的,对方一表人才,在市委组织部做干事,事业发展得也不错,一路扶摇直上,几欲手可摘星辰。
              初结婚那两年,太平和丈夫的感情还是不错的。时间长了,感觉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加上丈夫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一心想向上爬,把心思都放在钻营上,对太平不如初相识那么在乎了。虽然他知道太平的家世对自己的仕途会很有帮助,可他总认为,反正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就算对她不那么奴颜婢膝,她又能拿他怎么办呢?到底他是她的丈夫,她不利用自己家庭的关系竭力帮他,又能帮谁呢?所以有时候他会大大咧咧一点,没有从前那么小心翼翼得如同伺候老佛爷。
              太平的丈夫并不够了解她。像太平这样的人,从小就被宠坏了,对人习惯了颐气指使。他从前对她不错,为了事业对她冷落了不少,在他看来,这是正常,在她,便是巨大的落差了。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事实上,驸马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太平由母亲安排在市图书馆上轮班,只需要每周三、五两天中午12点到下午5点到单位就可以了,其余时间自由支配,手头上大把大把空闲。
              起先她迷上了打麻将,很快就厌倦了。她家里有钱,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本着赢钱的目的来参与。缺乏金钱刺激,只一味打发时间,这种方式令太平意兴索然。然后她在家看电视,或者出来上健身旁,逛街,购物,慢慢地也把兴致磨得差不多了。她很是无聊,这时听说一家叫做“魔”的酒吧里,有个叫做苏漓江的歌手,非常受欢迎。也有人私下议论,说这少年如何如何英俊,甚至吸引了男人,有富豪出资十万买他一夜。种种种种,令太平非常好奇,来到“魔”里,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她以为凭自己的身家一定会手到擒来,未曾料想,竟然碰了个钉子,很是恼火。
              从来都是别人讨好她,没有人会如漓江待她这么冷淡,加上他的容颜的确出众,激得太平热血澎湃,扬言非要征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可。
              纠缠不行,那就实施点怀柔政策吧,给他以温情。如此几天过去,她发现这一招竟然有些奏效,不由眉开眼笑。
              再和漓江说话,他果然随和了不少。但他和她说不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神情忧虑。
              太平向阿亮打听,才知道漓江家中有病人需要他照顾。阿亮闲散地说,太平却是有意地听,从心里升起一点对这贫寒的少年的怜惜。
            正文 21              
              平安夜到了,漓江给琥珀送了礼物。琥珀撕开墨绿褶皱纸包装的礼盒,里面是圣诞树形状的香水瓶,三宅一生的牌子。
              “这是二00一年的纪念版”,漓江微笑着说,“名字很好听,叫做‘一生之树’。”他还记得琥珀曾经说过,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是她的榜样。
              这跟阿燃每年送给她的礼物是多么不一样。从初识起,阿燃就带给她又香又白的花朵。通常是白色的雏菊,缀满天真无邪的白色细长花瓣。琥珀从杂志上了解到雏菊的花语是“简单的一天”。
              琥珀第一次看见陈燃,是在某个摄影作品展览会的现场。经过在门口排队和登记个人资料的繁文缛节之后,得以进去参观。
              展厅内的作品很多,慢慢看过去,琥珀被一组黑白照片吸引住了。她喜欢黑白照片,自有灵魂嵌入其中。那些照片,一张张都是孩子的脸。孩子们在田里割稻子。孩子们在泉眼边喝水。女孩在玩抓石子。男孩在斗架。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太阳。光明灿烂。还有一些野生的不知名的灌木。摄影者在旁边附了一行小小的文字:其实乡下有很多苦难的东西,可我只拍孩子。
              琥珀在照片面前驻足良久,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类似这种简单却直取人心的风格,仿佛每一张照片都有情绪,都有所指。孩子们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明亮,能够荡涤人心。她留神看了看摄影者的名字:陈燃。卡片里有他的联系方式,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
              那个号码,琥珀并没有刻意去记,隔了几天,她又想起这组照片,并在电话机上流畅地拨出这些数字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些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接到她的电话,陈燃有点吃惊,轻轻地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天真的女子,打来电话。”琥珀也笑。两人就摄影方面交流了一会儿,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决定见面。
              陈燃在电话那头问:“找个什么地儿吃饭呢?”他的普通话偏软,有明显的南方口音,很温和。
              琥珀说:“要么新天地里的某一家?”
              陈燃笑:“新天地?不好不好,那是有钱人的地盘,一瓶喜力要68块。那地儿,特小资,一大群人凑那儿听大家都听不懂的音乐。”
              琥珀也笑:“你满内行的啊,连饮料的价格都背这么熟。看来是个有钱人。”
              “哪儿是呢,我女朋友喜欢那里,所以我知道。”又自嘲道,“上海这里啊,享受它需要的生理代价太大。”
              琥珀道:“按你的意思来吧。”
              “好的呀。”陈燃说,“我们去‘钢琴吧’,好吗?你知道在哪儿吗?”
              琥珀笑了:“知道的。我去过好几次。”
              她赶到的时候,服务生走过来询问道:“请问小姐是找一位姓陈的先生吗?”
              琥珀点点头,随她来到六号台席,陈燃已在那里等着了。
              这家咖啡馆在金贸大厦的五十六层上。周末时,琥珀会来这里,点一杯果汁,坐在面对落地玻璃窗的位子上,眺望着午后忙碌的城市和人群,体验着浮生偷得半日闲的舒畅。此刻她看到灯光最璀璨的那一处,那个身着休闲衫的年轻男子回过头来,朝她微笑。
              那是个看上去很舒服的男人。用舒服这个词语来形容他实在不为过。看得出来,在少年时,他应该是阳光一样的孩子。
              琥珀走过去,坐了下来,朝他笑着,说:“你好。”她没想到陈燃这样年轻。
              那个晚上他们聊得非常愉快。陈燃说:“跟聪明人说话,不累。”琥珀也很喜悦,太久了,太久不曾遭遇到一个人,能在言语上能与自己这样谐和,这种感觉就像是茉莉花在茶水里慢慢舒展的那种放松,非常清香,一圈圈地漾开。她给陈燃看了自己的摄影作品,是从前拍过的照片中挑出的精华部分。
              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丁雪为睿诚拍照对琥珀的震撼。大学时,她选修了摄影。几年下来,虽然远远不如专业摄影师,却也拍过几张很是叫人刮目相看的照片。陈燃一张张地看过去,挑了一张,问琥珀:“这张可以给我吗?”
              琥珀看了看,微笑了,是她最满意的那张。画面是一些颓废的花沉淀在大段锦缎的褶皱里明明暗暗,捕光到位。
              她说:“好啊,我家里还有两张呢,这张就送给你了。”
              陈燃端详着它,感叹道:“生命是如此认真的仪式。”这句话说得叫琥珀心头一震,简单的几个字,正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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