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履程

寒雪不由心中一阵泛酸，半晌才勉强鼓足勇气宽慰道：“会的，奶奶，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而且这一天绝对不会太遥远，所谓‘金诚所致，金石为开’，他们又不是铁石心肠，不是么？”话说得似乎理直气壮，可是寒雪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心虚跟自欺欺人。好在，奶奶没有继续将此话题继续下去，事实上那之后，她一直都在静默，大概她也明白寒雪这是善意的谎言，只是不愿意点破罢了！……
  由此，奶奶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而且回家到现在，父母好像还没提过她老人家呢，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真的，这要在以往，说不定他们早在她面前喋喋不休你奶奶长你奶奶短了，当然这仅仅是指奶奶不在的时候；而更多的时候，不等父母开口，随着寒雪的进门，年迈体衰反应也多少有些迟缓的奶奶屡屡总是分外敏感，总是率先挪动着小脚快步跑过来，然后紧紧将寒雪揽在怀里，似乎再也不愿意撒手，最起码，自从读高中以来，直至上次也是唯一一次从外地回来，寒雪都是这么度过来的。尤其是上次，寒雪感觉奶奶的怀抱分外暖和，不过似乎把自己抱得过紧了，紧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显然，父母都感觉到了她的沉思及其原由，也都自觉地闭了口――是啊，要他们如何跟她开口呢？
  终于，寒雪禁不住打破了这份死一般的沉寂：“爸爸，妈妈，奶奶呢――她老人家是不是又去姑姑家了，要不，我去接她回来！”
  做父母的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沉吟半晌，终于由母亲艰难地开了口：“雪儿，你刚回来，还是先去休息吧，奶奶的事――改天再说，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话说得不动声色，敏感的寒雪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脱口而出：“妈，你就告诉我，奶奶她到底怎么了――病得很严重么，住院了么？在哪家医院，我要去看她……”
  沉默。
  寒雪终于禁不住痛哭失声：“爸爸，妈妈，我求求你们，你们就告诉我吧！这个哑谜沉甸甸的压在心里，我感觉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沉默。
  寒雪忽然有了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与此同时内心的阴影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深重――难道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而又苦苦寻觅的答案？难道奶奶她老人家真的已经……其实这种感觉大一生活即将告一段落时的期末考试前夕，就隐隐有了。有好多次，她还难得梦见了奶奶那双充满期许而又有些淡淡忧郁淡淡遗憾的大眼睛，在突出的颧骨映衬下，显得分外棱角分明清晰可见；有时，她也梦到满屋子都是人，当然姑姑姑父（后来续弦的）、爸爸妈妈，甚至包括叔叔婶婶，还有那几个跟她同辈分的都在，全都白衣白裤白头花白鞋，就不见了奶奶，人里人外找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无济于事；有时则梦到爸妈他们披麻戴孝哭得呼天抢地死去活来……记得最初的时候，寒雪也曾好几次在梦醒之后打电话回去问过母亲，可母亲却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还反过来还责怪寒雪不该胡思乱想；或者说什么梦都是相反的，这是为梦见的人延年益寿呢；又说什么可能是她本身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本身心境不大好，所以才……每次母亲都斩钉截铁一本正经的，可谓天衣无缝。当然执著的寒雪不可能偶尔也会旁敲侧击地提出要跟奶奶讲话，可每次都被母亲以一些合情合理的理由轻描淡写地打发过去了。虽然寒雪也曾隐隐不安过，该不会是母亲故意糊弄我吧，可所谓无巧不成书，谁说一定就没有那种巧合跟契机吧？这样经历的次数多了，寒雪也渐渐学会了给自己减压，渐渐地这事就算过去了。可现在看着父母躲躲闪闪一筹莫展的神情，寒雪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俨然心底里最最不祥的预感已然得到了验证？
  母亲终于不忍心再僵持下去了，死命地摇着头，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掉：“雪儿，一切都太迟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母亲抽噎着，再也说不下去了，父亲适时感伤却吐字异常清晰地道明了下半句：“她已于差不多一年前就与世长辞了！”
  原来这些都是真的。寒雪直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手中的手提袋直直地掉了下来，刚好砸在她穿凉鞋露出的脚趾上，好几颗脚趾都因此变得青红紫绿的，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眼前，各种各样的N市特产糕点，欢蹦乱跳争先恐后从袋里滑落出来，骨碌碌滚了一地，这些原本都是给奶奶买的，整整一袋都是。寒雪总记得上次回来的遗憾。那是寒雪第一次独自从外地风尘仆仆地回来，礼节性地给年迈的奶奶带了些当地的特产糕点，值不了几个钱，却把奶奶感动得热泪盈眶唏哩哗啦的，口中还连连夸奖孙女的懂事跟孝顺。为避免奶奶过于激动，记得当时寒雪随即撕开了当中一盒糕点的包装，从中拿了一个塞到她老人家嘴里，并调侃性地问道：“奶奶，味道怎么样啊？”“好吃！好吃！”奶奶连连点头，激动得泪花闪闪，可也没忘了另外拿了一个塞到她口中，“你也吃！”其实这只是最普通的糕点，也就块把钱的事，味道并不怎样出众，可为了不让奶奶扫兴，她也只得装出好吃得不得了的样子。完了，她索性将那几盒糕点都塞到奶奶手里：“给，这些都是特意给你买的！”奶奶几经推搡，终究盛情难却勉强收下来了。可是，等到临近开学的时候，那天寒雪无意间去奶奶房里找什么东西，却无意间发现那些东西都还在，都蒙了一层厚厚的霉了！那一刻，寒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是早就跟她说过了，那些东西是留不住的，让她尽快吃掉，真要喜欢的话，下次回来还给她买，可现在都过去了近一个月了，怎么还……后来，才无意间从母亲口中得到了事情的原委，奶奶她老人家根本就不是贪嘴的人，关键是孙女给她买这些东西的诚意跟孝心，她就是留着给世人看也顺便炫耀一下的……寒雪再也听不下去了，相对于奶奶这么久以来默默无私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付出，自己这么一点区区“回报”又算得了什么呢？结果，那次返校之前，看着特意挪动小步前来车站送自己的奶奶，寒雪终于禁不住大声保证道：“奶奶，暑假回来我还给你糕点，带更多更好的糕点，你可要等着我哦！”“好，我等着，我一定等着，我的孙女懂事啦出息啦！”奶奶爽朗地笑着，满头的银丝在风中胡乱飞舞，在清晨的阳光映衬下更是显得明晃晃的。只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幕在定格成她心中永恒的同时，居然也成了她跟奶奶她老人家的诀别！往后的假期里，由于过于看重生计，当然也是形势所迫，寒雪再也没有回去过，可是却一次都没有忘记买糕点，从邮局寄回去的，当然那个时候，她也绝对没有想到或者不敢不愿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奶奶其实早已长眠于地下，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还有母亲的善意谎言罢了。尽管每次她都未能跟奶奶说上话，只是从母亲口中得知，奶奶对那些糕点特别满意，而且到手就吃，狼吞虎咽的，一顿能足足吃上两盒，……每次，她都被母亲绘声绘色的描述深深地打动着也陶醉着，也是受了母亲这些描述的影响吧，虽然内心里不安那么久了，却还是抱着那么一线侥幸心理，这次回来买了两百多块钱的糕点，企图让奶奶吃个够，因为往后她老人家再要吃就没那么容易了。这虽然是种遗憾，可是以后她就不必跟奶奶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了，也算是一种补偿吧！原本以为这次会是一个激动人心久别重逢的场面，却落得个自做多情一相情愿的可悲下场――一说不定在自己蒙在鼓里那么久之余，说不定还早已背上了不忠不孝的骂名……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知道，我应该当然也一定会赶回来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的，可是你们……你们竟然刻意隐瞒了这么长时间，你们知道在客观上我都沦为了什么，简直跟只知吃喝拉撒的禽畜没有什么分别！……”寒雪终于爆发了，不过不是冲着刚刚还恨得咬牙切齿的父亲，而是冲着一贯跟自己同欢乐共患难对自己几近宠爱到了极点的母亲――她丧失了最基本的理智，顾不得去维系繁文缛节了！母亲没有反驳，没有辩白，更没有躲避，就那样默默地坐在寒雪对面，默默地擦拭着眼角不断涌出来的泪水。不知不觉中，刚刚难得的一点温馨跟和谐早已烟消云散，整个屋子里都洋溢着一份浓郁的沉重跟悲凉，其实寒雪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可她就是情不自禁，一发而不可收拾……终于吸引了那些好事的围观者，寒雪简直忍无可忍，索性豁出去了，歇斯底里地吼着，宛如一头发疯的野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闲事？滚，都给我滚，滚！”那些人终于作鸟兽散，可临了还是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唧咕声跟哄笑声。寒雪懒得在乎，真的，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差点没让她崩溃掉……
  “够了，雪儿！”父亲终于果断地打断了她，显得颇有尊严。记忆中好象自打他回来创业失败开始，他就不曾有过这种身为人父的尊严跟威严。现在蓦然看到，感觉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寒雪真有些陌生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寒雪终于愣住了。
  母亲也终于缓过神来，一把将她搂到怀里：“雪儿，我们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呢？但事已至此，再怎么着都没有用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吧，何必徒徒让人看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