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坊

    接下来的几天，易师真从张越手里讨来了一点月华涎，然后冥思苦想，构思着异方应该怎么拟出来。
    普通的药方都讲究君臣佐使，四种不同功效的药材，通过调整剂量、功效搭配，才能让药方发挥出最大的药效，并且对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是现在这是异方，月华涎这种东西，别说现有的医书，就算在古医书里都找不到只字片语。
    并且这玩意还有剧毒，易师真心下忖度，他不怕月华涎的毒性，恐怕还是汲取了苏合香的天赋，自己对一些毒性也有抵抗能力了。
    但他并不能确定这种能力可以持续多久，因此他本来想自己试药，在高人等和苏合香的轮流劝说下，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万一铁灵芝汲取的能力在半个月后消失，他的身体能不能像苏合香那样抗住，这谁也说不准。
    因为月华涎的特殊性，只能先加一些解毒的药材，看能不能去掉月华涎的毒性。
    苏合香的血液能够解毒，他也试了一下，发现的确有效，但退效也很快，看来和柏蛇毒不一样，苏合香自己能抵抗毒性，但是血液从身体脱离之后，对月华涎的效用就大打折扣了。
    除了加入解毒的药材，还需要加入一些调济的药材，缓和解毒药材与月华涎毒性之间的矛盾，还有一些引导不同药材药性的另外药材。
    就这样，易师真在思考异方的同时，也花了点时间买通了周栓，写出了一张满是各种药材的单子，让他想办法去抓来。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给周栓的单子都是故意写乱了很多药材，多加了很多用不上的药材，并且剂量都是故意夸张了的，足够混淆视听。
    于此同时，洪德青也从山里回来了，但他刚一回来，就被高人等和熊蹯抓住了，听说被熊蹯一顿好打，然后赶走了，还额外拿了他许多乱七八糟的符箓，熊蹯和高人等他们两个当场分完了。
    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让苏合香更加肯定，他们有朝一日肯定会去永安票号打劫。
    菟族的那些人已经被安置在镇上周围的房子里，杨玉婵负责找人照顾他们。
    王卓仁和张越则在处理狼卫兵和那些叛乱的山民的事，他们自己和那些山民沟通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受到红莲教的荼毒颇深。
    很多人根本不相信他们官府的人，只是念叨着莫应发教给他们的那一套咒语，整天念叨着真乡老母，在人多的时候，还跪在街上和死去山民的坟茔前，不断地烧着纸钱祷告，恭祝他们返回无忧真乡，得成大道，永享仙乐。
    这种人，更多的是年老一辈，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其他的话，可是他们都会负责教导自己的子孙，越是这种老辈，越是头痛。
    看来教化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黎剑倒是非常配合他们，很快就挑选好了青壮的山民，他们都是年轻人，经过几番劝说，也半信半疑地暂时放下了红莲教的那一套。
    当那些人听说自己能当兵，还有粮饷发，高兴得不行，奔相走告，表示愿意跟随狼卫兵保家卫国。
    黎剑清点了一下族里狼卫兵的数量，除了打仗死了的那些，剩余的十四岁以上的狼卫兵还不算少，还有七八十个。
    然后他从族长家清理出来一些古籍，上面记载着狼卫兵训练的方法，和王卓仁的那些训练军法有很大的差别。
    连王卓仁看到这些古籍，也是点头赞叹不已，说一定让他们好好坚持，会让张越定期派人来查点训练的效果，绝对不能荒废训练。
    除了年老和年轻的山民，中间辈分的那些山民就只能以安抚为主了，毕竟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死了很多族人亲朋，并且红莲教对他们的影响也很深。
    不过王卓仁倒是建议在镇上设立长聚的集市，让知州秦章亲自主办此时，鼓励腾象县的大商家在镇上设立分号，同时解决秦章的担忧和山民的生计，这让许多山民都很高兴。
    所有人都各行其是，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其他人都慢慢解决了自己手头的事，只有易师真的眉头越来越紧。
    他配置的这些臣药和佐药，要么药性太大，盖过了月华涎的药性，要么药性太小，月华涎依然有毒，要么是使药出了问题，非但中和不了药剂，反而将毒变得更强了，连闻着他熬药的人都狂喝水不已。
    高人等有时候也凑过来看看情况，见他身形狼狈地在屋子里鼓捣着异方，不断更换药材的类型和配比，很是替他头疼。
    这一天，张越已经派人来通知过了，他们在断藤峡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要离开，出发回京复命。
    然而易师真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一堆散乱的药材，头发凌乱，眼神呆滞，依旧是愁眉不展。
    高人等走了进来，将竹竿在桌上扒拉着药材，皱了皱眉。
    易师真看到他，用带着疲倦的声音问道：“高先生，你说，一般的异方到底如何才能平衡药性？他们的异方又是在这种复杂艰难的配比中，展现出什么样的惊人药效？我怎么什么进展也没有？”
    高人等缓缓道：“天命坊的异方，他们宣称的药效是延年益寿，吃了之后是身轻体健，不说立竿见影，但是一个月内病痛全消，那是最基础的。”
    易师真一脸不相信地问道：“真的有这么神奇？”
    高人等捻须点头道：“那当然，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药师，做到这点不难。延年益寿这种事虽然有些虚无缥缈，但是身轻体健和病痛全消这种药效，在普通郎中大夫眼里宛若神迹，在专门研制异方的天命坊药师眼里，不算什么，因为有些异族的血肉本身的确十分珍贵······世所罕见······”
    易师真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也太神奇了吧！”
    “不过······”
    高人等有些欲言又止。
    易师真皱眉道：“能不能别卖关子，吞吞吐吐的？你怎么就爱招人烦呢！”
    高人等哼了一声，道：“不过，除了延年益寿，这异方的身轻体健，病痛全消，甚至可以回光返照的神奇药效，持续的时间可是有限的。”
    易师真头一歪，盯着他道：“怎么说？”
    高人等解释道：“不同的异方，有不同的功效，但是持续的时间都是有限，比如一个月，强一点的半年，最多不过一年，时间一到，药效一散，吃下药的人服药之前该有的病痛，该有的症结，该积劳成疾，该病的下不了床的，这些都会回来，甚至会更加恶化。”
    易师真嗤笑道：“这不是骗人嘛！”
    高人等淡淡道：“也许是吧，不过等你疾病缠身，连话都说不出，嘴都张不开，眼睛看不见，吃不下饭也不知道拉屎撒尿，身体各处疼痛难忍，感觉快要死的时候，可一张异方可以让多活一年，你觉得还在骗你吗？”
    “这······”
    易师真犯了难，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人要么是想快点死，总比生不如死的好，要么是能够续命，虽然时间有限，但那种活下去的欲望，肯定是比死要来的强烈的。
    高人等继续道：“更何况，普通人根本没这个选择，你知道这种续命一年的药方，如果是针对几乎要死的病人，那就是和阎王抢人头，这种药方，多少钱一帖，你知道吗？恒河天数！还不一定有药师能研制出来！”
    易师真继续沉默着，高人等又道：“普通人该得病死的，没得选，就算是有钱人，同样没得选，只是用异方的钱来买一点时间罢了。他们服下异方期满之后，神仙也难救了。”
    易师真叹道：“这异方就是续命方啊！”
    高人等见他有些失落，道：“你也甭灰心丧气，老夫刚才说的病痛全消、甚至可以回光返照续命异方，那已经算是天命坊顶尖的异方了，没个二品以上药臣药君级别的药师是研制不出来的，一年期限的更是镇坊级别的宝方了。并且研制这种异方，还少不了机缘和运气！”
    “天命坊更多的是普通异方，就是那种普通郎中大夫都解决不了的偏症和顽疾，因为异方本身就惹人眼目，大部分药师都宣称自己的异方因为加入了异族血肉作为药引子，见效快，效果好，还附带延年益寿的功效，也少不了人追捧。更多人买的就是这种，也只买得起这种。”
    易师真道：“异族的血肉，真的对疑难杂症这么有效吗？”
    高人等点头道：“异族本来就是阴阳五行气失衡的人族，他们的天赋就是阴阳五行气的变异，用这种方法来治疗一些偏症顽疾，的确有意外之喜。”
    易师真沉默下来。
    高人等说道：“并且，就算是续命的异方，能挽狂澜之既倒，与阎王抢人头，但总有一种病症除外，就算天命坊的药君也研制不出应对的异方。”
    易师真好奇道：“什么病症？”
    高人等沉声道：“岩邪症。”
    易师真恍然，道：“就是王先生患上的病症？”
    高人等点头，道：“这种病症非但无法预见，也不可阻挡。当气血郁积，在体内结成岩邪肿瘤之后，若无法及时消除，基本上可断定此人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易师真皱眉道：“消除岩邪肿瘤很难吗？”
    高人等叹了口气，道：“当年华佗为曹操开颅取岩邪肿瘤，乃是惊天之举，后来此术失传，华佗惨死，世人再也不相信此术，医者也再无传习此术。更何况，岩邪症并无根治之法，就算是开膛破肚，也只能延缓一时。”
    易师真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条路还很漫长。”
    高人等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岩邪症是阎王的法门，世人难以抵抗。这事与你关系不大，你只要记住自己的目标即可。也许，你能在天命坊闯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易师真笑了笑，权当他安慰自己了。
    高人等看了一眼桌上的散乱药材，然后说道：“秀才，我看着月华涎的毒，其实并非是毒，而是烈。”
    易师真精神一振，坐起来瞪着他道：“什么是烈？”
    高人等道：“你看呐，这狼卫兵喝下月华涎的样子，十分凶悍，他们的气血也同样刚烈，其他普通人喝下去之后，也是十分焦渴，这也是烈，所以老夫觉得，这不是毒，而是太过药性太过猛烈。”
    易师真拧紧眉头仔细思考着，问道：“那依你之见，要怎么办？”
    高人等想了想，道：“一种药，通常花和果，枝与根，叶与皮，它们的药效作用不尽相同，有的时候药性还会相反，所以对药材研究不深的郎中，经常会犯下混淆同一种药材植物的错误，导致耽搁病人病情，或者直接引发病灶。”
    易师真眼神一闪，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站起来说道：“你的意思是，月华涎是血桂果的诞生之物，所以需要血桂果加入异方之中，才能有效？”
    高人等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
    易师真急忙就往外走。
    高人等叫住他道：“你去哪？”
    易师真抹了一把脸，道：“废话，去找张越要血桂果啊！”
    高人等摇了摇头，道：“那血桂果只有一个，并且张越是用来控制狼卫兵的，他不一定肯给你。”
    易师真并不在意，笑道：“没事，我切一小块过来就行！”
    说完，他不待高人等继续啰嗦，径直向张越的房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