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五卷 赠玉兮共珍 第二十一章


    所以,我们三人获得了牡丹亭的姑娘从来没有过的待遇,我们每个人有四个丫鬟,所有的衣饰应有尽有,我敢说,就算是大唐公主,衣饰也不可能比我们的更多,韩夫人特地允许我们按自己的喜好布置房间,而不是全部布置成富丽堂皇的仙宫。
    得到了这么允许,我把房中一切我认为多余的东西让人搬出去,按照我自己的想法重新布置了一翻。
    珠帘撤下,换上浅金色的轻纱,一张极大的床,雪白的纱帐,浅金色的被褥,绣着似有若无的菊花,一张檀木雕花的桌子,四张檀木雕花的凳子,一架筑,一把琵琶,一个白色的大花瓶,瓶口是一溜金黄的小菊花,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是我自己画的,半坡纯金色的菊花,仿佛无数的小太阳,发出忧伤而张狂的光芒,这画没有师承任何画派,与别的花卉画完全没有一致的地方。
    这个房间很素净,可是充满了热烈的暗流,这暗流,除了我,应该无人能破解。
    春天来了。
    我坐在窗前。
    我的房间正对了花园,是最好的观赏花园景致的房间。
    春天的气息还很微弱,严寒的初春,空气中却有一种懒洋洋的轻暖,感觉稍微迟钝的人会忽略这种若有若无的轻暖,可是跟我一样,园中的花草树木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气息,拂在窗前的树枝在棕黄中透出了隐隐的绿意,小草远看,已经浮上了一层稀薄的浅绿。
    自从在我和非雾非云的琵琶会上发生了意外之事后,我在洛阳城声名大噪,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牡丹亭的步非烟姑娘擅长琵琶,尤擅击筑,而且秉稀世之貌。我知道自己与天香国色相去甚远,我不是牡丹气质一类的美人,倒更像一株弱柳,扶风而行。
    两个月来,我不停地弹琵琶,在各种不同的地方弹,牡丹亭,王府,官府,酒楼,画舫,各种名流聚会,各种节日聚会。非雾和非云也跟我一样。
    但是,除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击过筑,并不只是因为筑太大,不方便携带,更主要是因为,请我击一曲,需要出的是弹一首琵琶百倍的价钱。韩夫人奇货可居,全不担心无人请我击筑。“总会有人不惜一掷千金的。”她这么说。
    我在各种场合弹着娘亲留下来的琵琶,我从来不笑,也从来不上浓妆,我的沉静可以说是一种冷漠,所以我成了牡丹亭继樊姑娘后的第二个冷美人。
    非雾温柔如水,非云灿烂如花,如果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大概能使整个洛阳城的男人乐不思家。正如把我从舅舅舅娘手中买过来的人牙子吕大娘所预言的一样,白花花的银子往牡丹亭不停地流进来。
    所以,我们三人获得了牡丹亭的姑娘从来没有过的待遇,我们每个人有四个丫鬟,所有的衣饰应有尽有,我敢说,就算是大唐公主,衣饰也不可能比我们的更多,韩夫人特地允许我们按自己的喜好布置房间,而不是全部布置成富丽堂皇的仙宫。得到了这么允许,我把房中一切我认为多余的东西让人搬出去,按照我自己的想法重新布置了一翻。珠帘撤下,换上浅金色的轻纱,一张极大的床,雪白的纱帐,浅金色的被褥,绣着似有若无的菊花,一张檀木雕花的桌子,四张檀木雕花的凳子,一架筑,一把琵琶,一个白色的大花瓶,瓶口是一溜金黄的小菊花,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是我自己画的,半坡纯金色的菊花,仿佛无数的小太阳,发出忧伤而张狂的光芒,这画没有师承任何画派,与别的花卉画完全没有一致的地方。这个房间很素净,可是充满了热烈的暗流,这暗流,除了我,应该无人能破解。
    莺儿和燕儿都很喜欢房间的布置,她们笑着对我说,“只有姑娘才配住这样的房间。”新来的两个小丫鬟鹤儿鹂儿倒是惋惜怎么不把房间布成仙境。
    我最高兴的是韩夫人特意在我的房间隔壁给我拨了一间小房间,作为我的书房,这是牡丹亭所有的姑娘都没有的。因为我那么喜欢吟诗作画,好像是一个天生的诗人和画家。我的书房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除了一张书桌一张小圆桌和两张凳子,就是两个靠墙的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架子顶上则放着一些画纸,画笔和颜料。
    我今天没有心情吟诗,也没有心情作画,只是凝视着窗外,我好像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春天轻微的呼吸外,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我自己融入了那呼吸之中。
    “姑娘。”是燕儿的声音,这个小圆脸的小姑娘有一对甜甜的酒窝,声音也很甜软可人。
    我没有回头。
    “姑娘,”燕儿走近,轻声道,“姑娘要是闷了,燕儿陪姑娘到花园里散散心。”
    我不置可否。
    燕儿上来扶着我,“去吧,姑娘,我带你去花园看一个地方,保证你喜欢。”
    我站了起来,燕儿把一件浅绿色毛茸茸的裘衣给我披上,我看着她甜俏的小脸,“是什么地方?”
    燕儿抿嘴轻笑,“姑娘去了就知道,莺儿在那儿等你呢。”
    我不由得有些好奇,这花园,我走了很多遍,已经很熟悉了,好像没有让我特别喜欢之处。
    燕儿扶着我移步下楼。
    花园里还是一片萧索,没有楼上看下来的春意,寒风吹着假山,从缝隙里发出轻微的哨音,牡丹亭的大小花园里种得最多的是牡丹,一丛一丛的,惊蛰已过,这一丛丛的花枝已经感应了春天的气息,叶芽和花芽都在暗暗萌动着,为让世人惊艳的那一刻的到来悄然积蓄着力量。我不由得想起女皇武则天的诗,“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如果现在女皇在此,这些牡丹花,会不会立刻开放呢,它们还是愿意被烧焦,全变成焦骨牡丹呢?
    暗蓝色的天空,有些发灰,好像很近。
    前面是一片桃林,桃花正开到最热闹的时候,一树一树的胭脂,飘着清香,像要把蓝灰色的天空也要染成粉色一样。
    “你说的就是这里吧。”我问燕儿,这一片桃花盛开的美景,确实很撩人心扉,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花儿虽然很美,可我要让姑娘看的地方,却不是这里。”燕儿说。
    “难道还有比这更美的地方让我喜欢?”我不相信。
    “姑娘小心。”燕儿笑而不答,只是不停地提醒着我,为我拂开枝条。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何处?”我轻轻提着长裙,以免拖在地上弄脏,或者挂在横斜逸出的树枝上。
    “姑娘耐心一点儿,就快到了。”燕儿神秘地眨着眼睛,顽皮地笑着。
    “你不说,我就不去了。”我故意恼道。
    “姑娘,转过这座假山就到了。你就再走几步吧。”燕儿把我的裘衣掖了一下,一手替我提着裙子,一手搀着我,拐过假山。
    我记得这假山后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可现在全成了一畦一畦的花畦了,上面种了很多花,已经开始抽芽了,呈现出一片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轻绿。
    一个小丫鬟蹲在花畦中,从背影我看出来是莺儿。
    “莺儿。”燕儿叫了一声。
    莺儿回过头,赶紧站起来,紧走几步,过来扶我,笑嘻嘻地说,“姑娘来了。”
    她尖俏的小脸上被寒风吹出一团晕红,像一朵粉色的桃花。
    我环视四周,除了背后的假山和眼前的花畦,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喜欢的。
    莺儿抿嘴笑着,把我扶到花畦中,指着花畦上刚栽不久但已经成活了的花,道,“姑娘,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注意到了那些花畦跟普通的花畦不一样,它们不是一道一道长方的形状,而是一个一个心的形状。我不禁笑了,“你们可真有心哪,栽个花也栽得跟别人不一样。这栽的是什么花儿?”
    燕儿一笑,两个酒窝现出,“姑娘,这花虽然还没叶子,可你应该猜得出它们是什么花啊。”
    我的心一动,“难道是菊花?”
    “姑娘真不愧是菊花的知音。”燕儿跳起来,拍着手道,“全是黄菊,姑娘,你喜欢吗?”
    我的心一空,一时没有力气说话。
    “姑娘,你想一想,到了九月,这菊花一开,是个怎么样的美景!”莺儿热烈地说。
    不错,这菊花一开,一畦一畦心形的菊花灿然一开,那会是怎么样的景色!我忽地泫然。
    “姑娘,你怎么了?”燕儿扶住我,“你脸色不好,哪儿不适?”
    我摇摇头,“可能是吹了风的缘故。”
    “我们回房吧。”莺儿也上来扶着我。
    “我哪里就这么娇嫩了。”我还是摇头。
    “姑娘,这菊花反正还不会开,你还是回房歇着吧,要不,回头韩夫人又该说我们了。”燕儿说罢,和莺儿一起,一人扶我,一人替我提着裙子,慢慢地往回走。
    走进桃林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西边有一抹淡紫色的影子,是樊姑娘,她一个人在那干什么,小丫鬟哪儿去了,怎么没一个跟来?
    我对莺儿燕儿低声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樊姑娘。”
    我向樊姑娘走过去,她靠在一株桃树的树干上,似乎并没有察觉背后有人靠近,风吹过来,开得盛极的桃花的花瓣飘落下来,落红成阵,不少花瓣落在樊姑娘高挽的云鬓上,单薄的肩膀上,她没有披御寒的裘衣,只是一条在风中飘飞的淡紫轻帛,背影显得更单薄了,她微抬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我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刚要开口叫一声樊姑娘。
    “非烟,你喜欢桃花吗?”樊姑娘忽然轻声问我。
    倒是我吓了一跳,原来樊姑娘早就知道我站在她身后了。我随口答道,“不喜欢。”
    “为什么?女孩都喜欢桃花,它美艳,娇嫩。”樊姑娘道。
    我转到樊姑娘的右侧,看着她清丽绝伦的侧面,道,“桃花不应该在初春开花,它受不了这寒冷,所以很快就会凋零。”
    樊姑娘把头微微转向我,脸上有一丝意外,“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花儿?”
    “菊花。”我答道。
    樊姑娘点点头,“不错,你应该喜欢菊花,那是从来不肯屈服的花,就算是凋谢了,也是在枝头抱香而死,不会零落成泥,很高贵,与你性情相符。”
    我从来没有想过菊花高贵不高贵的问题,我只是喜欢菊花,没有任何道理地喜欢。
    “而我,却偏偏喜欢桃花,这是薄命的花,虽然很美,可是花期太短暂。”樊姑娘继续说,她的话里有无限的感伤和自怜,她被什么引动了一腔心事。
    “樊姑娘,风寒,我扶你回房吧。”我担心地看着她单薄的衣着,在这样的春寒料峭中,她这么弱的身子,很容易受风寒的袭击。
    “我还想待一会,非烟,晚上你若是没事,到我房里坐坐。”樊姑娘刚说完,忽又轻叹了一下,“你现在是天籁司的头牌姑娘,想来晚上也是抽不出身子。”
    我连忙说,“樊姑娘,我今晚若是没事,一定到你房里去。”
    “姑娘——”
    我抬头,看见鹤儿风风火火地朝我跑来,一头跑一头叫,“姑娘,韩夫人叫你回去呢。”
    “樊姑娘在呢,瞧你大呼小叫的,没点规矩。”我喝住鹤儿。
    鹤儿赶紧收住步子,走了过来,给樊姑娘施了一礼,道,“鹤儿给樊姑娘赔礼了。”
    “非烟,你的小丫鬟一个比一个乖巧。”樊姑娘淡淡地说,“你回去吧,韩夫人该急了。”
    “樊姑娘,我让鹤儿扶你回去。”我看着她。
    樊姑娘摇摇头,“不用管我。”
    我知道她的脾气,只好带着鹤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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