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的金丝雀

神像


    从那之后,柊羽每次跟着伯言偷偷出门,有时候恰好来到塔庙附近,她都会驻足,静静望着那尖塔建筑。
    那时候,对她威胁最大的人就住在这里面。
    当然了,那时候柊羽并不知道自己会和祭司为敌,只是因为看到了那一幕,在心底惧怕对方罢了。
    而谁也想不到,最后竟然是柊羽终结了对方。
    她虽然没有亲手杀她,只是废了对方的修为,可是因此,她们之间的因果也被斩断了。
    虽说最初的因是她已经生出自我意识的力量种下的,可是那因果最后还是会落到她的身上,正因如此,她将那因果斩断之后,秦疏言从前因为朱雀力量得到的馈赠、权势和一切,都会因此烟消云散了。
    但并非柊羽的本意,但她的确这样做了,而现在看来,那也是最好的结果。
    缘起缘灭,她今天也该来这里做一个了断了。
    ——
    以前人来人往,庄严肃穆的塔庙此时已经变得十分冷清。
    从前就算是没有举国祭祀的时候,也会有不少的百姓来这里朝拜,毕竟塔庙的最高处,那是神明的居所。
    柊盛没有急着带柊羽往目的地去,反而先往上走,一路往上,来到的地方,正是那传说中神的居所。
    他们站在整个塔庙最好的地方,这是像是一个宽阔的天台,站在最上面回头,可以看到整个帝都的面貌,甚至比皇宫的视野还要宽阔。
    远山延绵到天边,一望无际的土地,蚂蚁一般的人群,这里反而像是帝王们都希望拥有的地方,站在这里,就像可以看到自己的天下,又因为距离太远,所有的矛盾冲突、一切弊病都被缩小掩盖,他看到的就只有震撼人心的美景,祥和热闹的帝都,无疑会让他生出无限的豪情与骄傲。
    但事实上,帝王们多数时候只能在祭祀的时候登上这里,还必须十分虔诚。
    因为这里住着神的使者,历朝历代,塔庙都极其独立,祭司们拥有独立的传承,没有哪一任皇帝能够真正操控祭司。
    就算是再有野心的皇帝,也只能往外开疆拓土,没有办法将主意打到塔庙上来。
    因为塔庙和祭司,一直都十分强大。
    但最荒诞的事实是,秦疏言是历任祭司中,实力最强大,也是最接近神的使者的一个,但祭司这个传承已久的崇高身份却被断送在了她的手里。
    每一任皇帝来祭祀的时候,都会由神的使者接引,在外面举行最隆重的仪式,然后王朝身份最高的几个人,才有资格被带到最高处,在神的面前祭拜。
    当他们顺着那黑暗狭小的台阶走上来,眼前豁然开朗,甚至可能被日光刺的睁不开眼,在这个时候,他就会看到一座神像伫立在神圣的光晕里,仿佛是真神降临。
    但柊羽抬眼,看到那神像的时候,却怔了一下。
    因为那是一座很眼熟的神像。
    她曾经带着哭到红肿的眼睛,忍住心里的担忧和焦虑,催促着工人们用最快的速度建出一座座神庙来,然后仔细地雕琢神像。
    她几乎不眠不休,跟自己的伙伴们一起,监督着神女庙的修建,一点都马虎不得。
    她曾经在神庙建成之后,第一个跪下,为自己的神明献上最真诚的祝福,然后供上香火。
    那是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却从来没有遗忘的面容。
    ——是她的殿下。
    没想到,西月国供奉的神明竟然是殿下,不过这也能说明,为什么那被封印的力量竟然可以通过神界令牌沟通天道了,说不定现在的天道还是被殿下调教过的那一个……
    柊羽一时觉得好笑,一时有十分感慨,虽说这里只是殿下的神像,但她此刻站在这里,却好像跨越了时光,来到了离她更近的地方,或许有一天,还可以回到她的面前。
    此时走到神像面前的是有柊羽一人,柊盛和殷离都没有上前来。
    柊盛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打压西月国的神权,因此这个时候也不会上来祭拜神明,而殷离则是对此根本不感兴趣。
    他们原本以为柊羽也会不屑一顾的,特别是柊盛,他和柊羽同样来自现代,都是经历过现代科学熏陶的,况且柊盛知道,柊羽是一直是没有神学信仰的,因此他对柊羽此时的表现也很意外。
    只有柊羽自己知道,她曾经转世到再也没有任何殿下痕迹的世界,她将殿下完全忘记了,可是柊羽现在竟然回来了,竟然回到了这还有殿下痕迹的地方,追溯到了自己的过往。
    虽然她已经获得了作为神兽的传承,得到了过去的记忆,可是她依然只是记起了一切,这样记忆和现实的落差感,只会让她更加感到难受和空虚。
    她记得那个璀璨的时代,记得那个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让她永远追随,永远铭记,永远不会忘怀的人,可是她却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这样的事实,让她即便只是在脑海中想想,就觉得悲伤莫名,那种无力和痛苦,让她仿佛即将在水里溺毙的人,即使拼命挣扎,也抓不到一根浮草。
    可现在,她看到了熟悉的神像。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书里竟然会存在着神庙的传承。
    难道这个世界的衍生,也是因为自己的潜意识里,那些东西一直存在吗?
    柊羽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即便今天只是见到了一座神像,也足够慰藉她的思念,能够在最后的时刻见到殿下的神像,也让她觉得,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
    等到柊羽像从前那样,为神像供上香火,妥善的将整个神像虔诚地擦拭了一遍,才转身离开,由柊盛带着,往地下走去。
    而在这期间,究洛也已经将之前带柊盛过来的那几名修士带了过来,众人一起踏进幽深昏暗的长廊。
    这是柊羽第一次来到这里。
    但这段时间,她在脑海中想象这一幕很多次,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害怕,会不舍,会担忧……
    可是真正走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十分平静,甚至有种慷慨赴死的从容。
    这并不是因为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相反,其实她还是非常不舍。
    柊羽和殷离并肩走在漆黑一片的长廊里,所有的光源就只是走在最前面的一名修士手里提着的宫灯,那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传说那宫灯外面的皮是深海鲛人的皮,而且是她们心甘情愿,才被能剥下来,并且要献祭一个英勇无畏的灵魂。
    也这样至诚至纯的宫灯,才能在这种地方依然明亮,并且为她们指引方向。
    柊羽越往前走,心里越是感到有些下坠般沉重,那被她刻意隐藏下去的不舍开始渐渐浮现,在她心头蔓延。
    她其实并非那么洒脱,她一直很担心的。
    只是刚刚见到了殿下的神像,稍微心安了一下,她知道,殿下仁慈,殿下对她是最好的,有殿下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即便在离开了殿下之后,她已经学过了如何一个人孤身面对这个世界,学会如何咬着牙趟过无数苦难的河流,学会应付仇敌,甚至解决自己的麻烦。
    可是一旦见到了对方,哪怕只是神像……
    都让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神殿时无忧无虑的样子,殿下是她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即使她已经有实力为自己,为身边的人遮风挡雨,在殿下面前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只会跟着对方身后,永远笑的灿烂明媚,所有的黑暗和痛苦都被隔绝开,永远都侵蚀不到她。
    这条长廊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黑暗中,柊羽主动牵住了殷离的手。
    可是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她才察觉出对方的手有多么的冰凉。
    柊羽的手握上去之后,殷离还僵硬了片刻,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又仿佛是手已经被冻僵了。
    这地道里虽然有些阴暗,但大家都尚且身着单衣,只是稍微有些凉意而已,可是殷离此时的样子,却像是置身冰岛雪原。
    他的心都被埋在茫茫大雪之中了,被层层坚冰封住,可是在那厚厚的冰层之下,那颗鲜活的心脏依然在不断跳动着。
    不甘、剧烈、鲜血淋漓。
    柊羽眼圈瞬间就红透了,她更加用力地攥紧对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度全部度过去,她眼神猩红,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那冰层,用自己的双手将冰层刨开,用自己同样鲜血淋漓的手去用拥抱他,直到天荒地老都不分开。
    此时,前方隐隐透出微弱的光,等他们通过整个狭窄密道的时候,出现在眼前不远处的,就是一扇气势恢宏的石门。
    前面的所有人都加快速度往前走去,只有柊羽和殷离落在了后面。
    殷离反过来死死抓住柊羽的手,脚步停在原地,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柊羽也跟着停下来,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殷离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他也知道,柊羽担负的使命不仅仅是这一世的,若是不牺牲掉他们,以后的世世代代都会受那快要成魔的力量所害,那时候生灵涂炭,他们就是罪人。
    可是这个时候,殷离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后人唾骂,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千古罪人,他只是想要自己的爱人不要走,不要离开自己身边。
    柊羽的脚步也迈不动了,仿佛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她们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也知道结局无法改变,所以刻意不去提这件事,想要快乐的度过最后的时光。
    他们一起去爬山,一起去帝都最好的酒楼喝新出的桃花蜜,一起走在布满河灯的小湖边,在祈福节热闹的气氛里,迎着漫天的星辉亲吻。
    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像是为这段感情填充所有甜蜜的回忆,可是最终,他们还是要面临分别。
    柊盛曾经在话本的时候听到一句话——
    见证一对真心相爱的情侣分别的时候,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哭。
    他以前不以为然。
    甚至此刻他或许仍然没有真正认可殷离,可是看到他们两人的眼神,他竟然也忍不住,眼睛酸涩。
    究洛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握住了柊盛的手。
    他回头看向究洛,这一刻,他觉得感激。
    他甚至久违得想起一个人,那个真正叫宋微生的人。
    其实他刚来的时候,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适应得那么快。
    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都有些恐慌和不知所措,尤其是在面对究洛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只是异世的一缕孤魂,甚至清楚自己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和身体,重生在这里。
    那时候,他不可抑制地去想,对于原本这个身体的主人来说,他是不是一个小偷,一个强盗。
    正是因为他曾经被锁在身体里,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他太清楚那种绝望和痛苦,因此他常常会想……
    有没有可能,原本的宋微生,就被锁在他的身体里……
    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巨大的愧疚、恐惧和撕裂感就将他淹没,一旦陷入这种念头,他就根本不敢去接触,去触碰究洛……
    他害怕,自己其实是抢了“宋微生”的男人,顶着对方的皮囊和身份。
    那么他面前的究洛,喜欢的到底是“宋微生”,还是他柊盛呢?
    这其实是个足够让人纠结到死的问题。
    他为自己提出了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问题,并且将自己亲手关进了这个死胡同里,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
    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去喜欢究洛,因为他见到对方,远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前。
    也就是说,在他还不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cp时,他就已经见过了究洛,并且记住了对方,在自己都还十分懵懂的时候一见钟情。
    他甚至在很久之后还清楚的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甚至会经常和究洛讲述那一幕,简直像是最浪漫的法国电影。
    因为他潜意识里想要究洛记得,不论如何,这辈子是他柊盛先见到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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