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长剑歌

第二卷 漫漫江湖路 第六十六章 一枚棋子


    “刺史大人!”
    朝廷武者目眦欲裂,失声高呼,声音嘶哑而凄厉。
    他呆立原地,一动不动,再无对宋常动手的意思,望着那边双目失神,浑身气机崩散,从天而坠的雨滴顿时砸落至他身上、脸上,长发湿透散乱,看上去无比狼狈。
    然而他脑中除却“完了”这二字外,再无其他念头。
    身为投靠了朝廷的江湖武夫,他看得很明白,堂堂离州刺史于州城城内受刺而亡,这件事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朝堂震怒,江湖大乱,无数人将遭受牵连...
    但他唯有一点不懂,那就是宋常为什么要刺杀朝廷命官?好好的一帮帮主不当,非要送死?
    宋常以为能逃得掉?朝廷的能耐,哪里是这方井底之蛙想象得到的,无论怎么逃,逃往何方,朝廷一声令下,这个天下再无他宋常容身之地,再挂个悬赏,如此震怒之下,手笔定然不会小,武林中无数人都会满世界疯狂追杀。
    想着,朝廷武者面色惊惧万分,冷汗直流。
    这说的是宋常没错,但又何尝说的不是他自己。
    作为护卫,他的职责便是保护离州刺史的安全,而今刺史大人死了,他却还活着,下场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
    一声凄厉的高呼震住了街道另一头正激烈战斗的众人,无论蓑衣人还是护卫都顿了一下,短暂停手,转头望去,恰好看见了宋常一掌击穿其身躯的那一幕。
    “大人!”
    护卫们大惊失色,不顾还有敌人虎视眈眈,脚下一动,就要往那边赶去,刚踏出几步,却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忽地停了下来。
    刺史大人不过一介平凡之躯,在一流武者面前,绝无存活可能...这意味着大人此时已经身亡,而身为护卫的他们,必然会被迁怒,死罪都不一定可免,活罪更加难逃。
    是否...考虑一下后路?
    几名护卫眼神闪烁,脸色阴晴不定。
    于此同时,蓑衣人见此状况,也一齐后退数步,撤出战团,目标任务已死,不论是成是败,双方再无战斗的理由,蓑衣人沿空旷长街直奔而去,飞速消失在雨幕中,只余下一道淡淡的话语。
    “告辞。”
    ...
    宋常慢慢将手从背部穿透的血洞收回,鲜血若泉喷溅而出,侵染地面,又很快被暴雨洗净。
    按樊圻的计划,击杀目标后最好直接撤退,以防官府中人及时赶到,此时一切顺利,宋常应抓紧时间离开,还有后续一些琐事需要处理,然而他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心中却毫无大石落下之感。
    宋常大致梳理一下此行过程,并没有发现什么遗漏之处,他轻轻喘了口气,不仅没有安心,那股心神不宁的感觉甚至还越来越重了。
    虽说这只是毫无来由的直觉而已,或许随便换个人都会不去管它,该如何便如何,无所谓,可宋常以往行事便十分谨慎,此时更不会忽视它的存在。对于普通人、或是二三流武者来说,直觉只是一种说起来玄之又玄的东西,无甚意义,但到了一流的境界,直觉便是一种冥冥中的暗示,是武者的本能下意识捕捉周围的一切后,对自身的发出的警告,亦是心神深处对某事某物不自觉的怀疑,绝对不可小觑,他宋常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
    时间一息一息流逝,说不定官府之人下一刻就到,宋常苦思深虑,却毫无头绪,神情也愈来愈烦躁。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忽略了...
    宋常喃喃道,思绪急转间,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他面色一沉,低声自语。
    “莫非...”
    宋常猛然转头,看向地面,只见方才被他一击杀死的离州刺史已倒在地上,胸膛一个透穿的洞,血汩汩地渗着,将衣袍与躯体周遭积成的水洼染得通红,如此惨状,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宋常俯下身去,在其衣袍中摸索起来,很快便搜出了一些随身物品,有银两、几本文书、官章等等,但是,似乎少了一样东西。
    一样本该在此的重要物品,不在其中。
    离州刺史令!
    令牌为身份之证,见令如见人,堂堂朝廷正四品官员怎可能不随身携带,当然话不绝对,目标也很有可能只是私事而已,不像离州刺史出巡一般的正事大事,不带随从独自出门,令牌忘在了家邸中,想必刺史大人也不会再特意跑一趟取回令牌。
    纵使如此,宋常仍是心头一紧,那毫无端由的猜测似乎更贴近了几分。
    宋常将东西都扔到一边,一手仍在摸索着,看看是否有隐秘物件,另一手伸向其面门,指腹径直按在了脸颊上,稍一搓揉,宋常脸色顿时变了。
    触感有异,就像是多了一层皮。
    他双指探至下巴处,并拢一夹,再一扯,便闻“撕拉”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下来。
    宋常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脸色奇差无比。
    只见其手中拿着的东西,是一张有着离州刺史容貌的面皮,制作水准相当不低,不直接接触,都看不出半点不对劲,而地上仰躺着的那具尸体,此时真正的面孔终于暴露在大雨中,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如一个经年日晒雨淋的老农一般,五官、额上,尽是岁月风霜的痕迹,很显然,这人...不是离州刺史。
    宋常静立原地,仰头看天。
    胆大包天的计划,费尽心思的准备,水到渠成的刺杀,如若不是他心神敏锐,坚持相信自己的直觉,此刻已经自认功成,然后身退。
    可事实上,杀死的只是一个戴着面皮的普通人而已,他不认识,也不在计划中。
    那么真正的离州刺史...去哪了?为何计划中出现在埋伏中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宋常眼神极其复杂,仰望暴雨坠落在自己逸散周身三尺的气机上,撞得粉碎。
    是樊圻的消息错了?计划被离州刺史看穿了?还是...我宋某这枚棋子,要被弃掉了?
    樊圻的目的...真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吗?
    无数疑问蓦然出现在宋常脑海中,如此关头,他不得不多想,不得不怀疑。
    眼前不禁浮现起那道高深莫测的身影,这鬼骨的六位黑之一,毫无征兆地跑到离平城这方偏隅之地,与他一个小小的金蛇帮帮主打交道,他宋常花了不少时间确认真伪,才甘愿把自己与金蛇帮交由樊圻手中、作为棋子,因为他相信樊圻必有所求,而他宋常同样有所求,各取所需便是合作。
    合作...才有余地。
    可如今,他身份暴露,护卫全是知情人,他宋常没有能力将这一名一流武者、数名二流武者杀尽,而协助的鬼骨中人全身而退,离州刺史未死,事后的栽赃嫁祸之类更是无从谈起,樊圻计划中,似乎没有留给他余地了。
    官府中人就在不远处了,他已经听到了两条街外的高喊声,五息之内便能赶到,但宋常没有逃走,也没有再作遮掩身份的无用功。
    被朝廷视为敌人,一切挣扎都是枉然。
    任务之前,樊圻就曾告诫过他,刺杀若失败,身份暴露,便会陷入绝死之境。那时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大好江湖儿郎,以命赌一个机会,要么功名利禄均在我手,要么满盘皆输命丧黄泉,这种事他见多了,也做过不少,都是自己的选择,生死有命,怪不得谁。
    但输得太过蹊跷,太难以置信。
    他有理由怀疑,自己在棋盘中,早就落入了绝境,下一步就要被围杀。
    还是不够谨慎啊...鬼骨又如何?黑又如何?再大的人物,人心都难测。
    宋常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即使耳边气势汹汹的喊杀声、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却仍是呆立原地,一动不动,似有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之意。
    然而在官府来人即将踏入街道的一瞬,宋常猛然转头,望向东边,神情不悲不喜,眼中似蕴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意味。
    “不,想吃掉我这枚棋子,没那么容易。”宋常喃喃道,语气淡漠。
    话音未落,宋常身影倏然消失不见。
    ...
    “是吗。”
    听着一名手下的话语,樊圻面无表情,低声自语道。
    这名手下正是协助宋常的数名鬼骨之一,此刻已脱了蓑衣,显露一身白色袍服,身躯微躬,沉声叙述着此行种种。
    樊圻靠坐在小院中的一张旧木椅上,手指轻轻叩着一旁墙面,发出“嗒嗒”的声响。
    “离州刺史准时途径埋伏之地,携护卫七人,一流武者一人,二流武者六人。”
    “将其堵在街道中,宋常直面一流护卫,鬼骨五人缠住其余二流护卫。”
    “宋常成功刺杀离州刺史...”
    一切如此顺利,樊圻心中莫名有种不适之感。
    待这名手下叙述完,他点点头,挥手让其退下,遥望城内的方向,轻声说道。
    “罗锡岚,你的棋子落在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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