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长剑歌

第二卷 漫漫江湖路 第七十二章 与镖行


    第二日。
    天光自东方亮起,逐渐漫过整座将醒的城。
    应觉推开木窗,外边一片透亮,一路去向演武场的青石地面上还留着昨日暴雨的痕迹,被雨濯过的树木更显青翠,随风轻轻摇曳着,清晨的凉风扑入屋内,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一股雨水沁透的清凉味道顿时深入心脾,仅余的些许困意瞬间消失,转而生起对这趟遥遥旅途的期待。
    在那个偏僻山林小镇的生活悠闲而惬意,日复一日毫无波澜,应觉没想到,自他加入商队,不,应是从老头子扔给他那张信纸起,他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复杂而凶险的江湖从说书人玄奇的故事中走出,径直呈现在了眼前。尔虞我诈、厮杀死斗、恩怨情仇...然而不知为何,从未经历过这一切应觉却适应得很快,起初,他对此隐隐有些嫌恶、排斥,而今...乐在其中。
    虽然有遗憾、有愤怒、有恼恨,可更多的是对豪侠情义的感怀,是刀剑交鸣的刺激,是剑断冤仇的快意,中原江湖何其广大,如今不过才到了第一个城,连离州都没出,应觉便已置身其间,无法自拔。
    而那繁盛的江南道...又会是何等光景?
    畅想之际,靠在一旁的清河忽地嗡鸣不止,应觉望过去,只见长剑不肯老老实实地躺在剑鞘之中,不停颤动,闹出了一些动静,不禁失笑道,“你也如此认为么?”
    剑只是兵器,并无灵智,应觉很清楚,异动只是因心神动荡,剑意勃发,而剑同鸣。
    但应觉却仍然有种剑在说话的错觉,冰冷的金属剑身中仿佛蕴藏着灵,他骤然大笑,心中顿生万丈豪情,朗声喝道。
    “我们走!”
    伴随着话音,应觉右手一把抓过灰白布包裹的鞘身,悬于腰间,左手拿上收拾好的包袱行囊,推门而出。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天光大亮,辰时将近,宽敞的演武场上一群少年排成方阵,“呼”“哈”的稚嫩喊声响彻不绝,一名武师于方阵中踱步游走,时不时纠正下某个少年的动作,看来在两帮争斗尘埃落定后,一切又如常。
    一袭白衫自演武场中行过,武馆主殿正门之处立着几道人影,似是等待已久,应觉定睛望去,正是吴帮主、古月翟、老何几人。
    吴定安肃立最前,没有多余的寒暄话语,只是轻轻一拱手,郑重地道:
    “应小友,此去一路顺风。”
    其旁二人同时作拱手礼。
    见得此景,应觉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胸中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慨然生起,却无以言说,只能双手抱拳,以礼回之。
    不同于与张老头的分别那般,带有几分怅然几分不舍,以及对遥遥长路的期望,眼前这几人都只是萍水相逢而已,相处也不过短短数天,本无更多交情,但此番离别,却莫名有种独属于江湖儿郎的情义蕴于其间。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沉默中,古月翟忽然笑道,“应公子,我已跟吴帮主说了,待我习武有成,也会去江南道武林去闯一闯,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能再见呢。”
    应觉也笑了,再一抱拳,喝道,声音朗朗。
    “后会有期!”
    说罢,应觉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身形无比洒脱。
    武馆大门一如既往地大开着,应觉大步迈过门槛,踏上行人渐多的街道,将那对拳意写就的联与其上“安离武馆”的牌匾远远抛于身后。
    这个地方,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
    心中稍稍感怀了下,应觉径直朝安离镖局的方向行去,不多时,目的地已是不远,应觉隔着整条长街放眼望去,只见镖局后门处好几辆车停成一排,许多杂役模样的人进进出出,或抗或搬,将作为镖物的老旧家具运到车架上。
    应觉往前门走去,几名镖师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口,昨日稍稍见过一面,有点眼熟,便没有阻拦,应觉走过前庭,来到大堂,不少镖师模样的人都已整装待发,为首者正是安离帮副帮主周夹的兄弟,镖头周讳。
    “哈哈,应小友,你准时来了。”周讳见应觉走进镖局,顿时大笑道,笑声粗犷而豪放。
    “周叔。”应觉微微抱拳,行了一礼。
    “咱是粗人,不用在乎这些礼节。”周讳摆摆手,朗笑道,“待镖物装好,便可以出发了。”
    应觉笑着应了声,在大堂转了一圈,他发现这些镖师与商队护卫虽职责颇为相似,运送守护货物,但实际上还是不同的,离平商队的护卫们规矩更加严明,协同性高,而眼前这些镖师虽气机浓厚,实力强劲,但每个人显然都有种散漫的气质,包括镖头周讳,相比护卫教头,已故的...罗叔,也要更具江湖气息。
    应觉转了转,来到了后院,后院的动静早就传遍了整个镖局,镖队动身之际,杂役们热火朝天干着活,应觉无事可做,便半蹲在台阶上,观察着院中情况。
    这些旧家具已快搬完了,只余下几个大柜子及一些桌椅板凳,干活的杂役约莫有二十多人,几乎都是中壮年男子,只有一人是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应觉差不多高,一副瘦弱的样子,力气倒是不小,壮年杂役都需要两个人合力抬起的大柜子,这年轻人一人就能搬,虽然跌跌撞撞不太稳当,但从其步伐来看,有一定的武功底子,小时候应是习过武,至于为何现在做一名杂役,那便不得而知了。
    院内。
    一名年轻杂役搬动着一张古朴大方桌,佯作体力不支,晃了下身体,方桌不小心轻轻落回地面,他小喘一口气,伸手擦了擦汗,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大堂后门,以及蹲在那儿的一道身影。
    果然,应觉也在这趟镖队之中。
    年轻杂役心中暗道,自那日帮战在安离帮一方中看到应觉时,他便已有所预料,应觉若想前去江南道,目前安离镖局的这趟镖,可以说是最为安全稳当的路子了。离州长史苏丞溪升官,就任巫州别驾,对于平头百姓,乃至于大部分的武林中人来说,都是真正的大人物,没人会因一些不值钱的老旧家具而招惹一名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再加上苏丞溪在百姓中口碑极好,为官清廉为人高尚,从不亏待仆从下人,所以此次走镖连杂役皆为美差,他花了好些银子才找进来,而应觉与安离帮交好,与安离镖局同行自然合乎常理。
    年轻杂役双手抬着方桌,战巍巍地出了院门,好不容易搬到一辆车上,他大松了口气,靠在墙边,额头汗水滴落,似缓解酸痛般甩了甩手。
    再用气机逼出一些汗水,装成很累的模样,没有理会旁边其余几名中年杂役佩服的目光,心中思绪迭起。
    别忘了,这趟镖到巫州为止,再去江南道淮南道,还需再找门路,要知道江湖这种地方,意外、麻烦,随处可见,即使不去惹它,保不准什么时候它也会主动找上门来,除非如他现在这般,藏头掩面无比低调,所以他仔细想了想,或许可以暗中跟着应觉,在其寻找到门路之后悄然跟上,如此一来,既可以继续隐瞒身份,又能在应觉真遇上事时,出手相助一二。
    而难点则是,看了那张出自他手、记载着鬼骨之秘的纸条后,应觉可能对所谓“神秘人”已有所怀疑,若再有异动被其察觉,也许自己身份便会暴露。
    暴露身份事小,应觉并不会对自己怎样,可依其性子,定然会问个没完,那他说还是不说?若说,他不想应觉趟自己这滩浑水;若不说,那该如何解释本已随商队离去的晏家大少,竟莫名出现于此?
    真复杂。年轻杂役心说,不管了,到时再看吧。
    旁人只见这位干活十分努力的年轻杂役面上精神一振,仿佛休息了一会重新有了力气,再度回到了院中,开始搬起家具来。
    ...
    “出发!”一声大喝响彻镖局。
    “是,镖头。”一声声回应此起彼伏,镖师们聚到了一起,听从周讳的安排,
    车俩缓缓移动,排成一列,逐渐往城外的方向驶去。商队与镖队的不同之处在于,商队的任务是走货行商,携车数十辆,尽是买卖货物,而镖队的任务是运镖,除却镖物外,一切都可不带,运送一座府邸的全部家具,这趟镖的规模已算是十分之大,此刻苏长史旧府上的所有家具皆置于十余辆车上,但即便如此,相比商队,镖队还是要精简不少。
    “嗒嗒嗒”密集的蹄声传过城墙,镖队自东城门驶出,马蹄踩在城外尚未干透的泥土道路上,无甚尘土飞扬,只余些许泥点飞溅,沾于车底、车架、轮毂之上。
    应觉骑着一匹马——来时存放在客栈中、临行时才记得取回的健硕白马,眺望远端绵延无际的青翠山岭。
    远山之间,便是前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