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纪作品集之日本史话

第10章


幕府的使者到京都报告赖家的死讯是九月初七的清晨,说他是初一逝世的。究竟他那时是否已死很成问题,据史家的推断,是北条时政急于把千幡扶植起来之后,就由他来左右政局,赖家什么时候死都不关重要了。那年千幡刚十二岁,是个文弱俊秀的书生,不会懂得争权,因此事实上的主宰是时政了。史家并且怀疑比企能员与赖家的阴谋是否真有其事,还是时政故意编造出来,以为消灭比企家的借口。幕府使者要求朝廷改任千幡为征夷大将军,后鸟羽上皇不敢不依,并且赐千幡新名为“实朝”,取他父亲名字的后半,换上一个“实”字,希望他能实实在在忠心王室。北条时政这时得意之极,十二岁的征夷大将军实朝是他掌中的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本领,他充分发挥,于是他自封了一个新名位,称为“执权”,他并且把实朝留住在他家里,名为教导,实际上是监视。他虽然是六十开外的人,但是精力过人,而且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娶了一个妖艳的少妇,名唤“牧氏”,极攻狐媚,迷得时政昏了头,而这位牧氏偏偏看实朝不顺眼,实朝的奶娘阿波局也就是时政的女儿,政子夫人的胞妹,看到牧氏不断欺凌虐待实朝,隐忍不住,便偷偷报告了政子,政子便把实朝接了回来,不过随时还要他到时政家去听候调遣。时政有两个儿子,长子义时、次子时房,都是他元配所生,义时很早就追随赖朝转战南北数立战功,赖朝对他本来就倚重,尤其因为他是政子夫人的胞弟,所以特别亲密,赖朝逝世后,他也是顾命要员十二人之一。年龄也已不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他对于这位继母早就厌恶,尤其对他继母所生的女儿嫁给了一个飞扬浮躁的武将平贺朝雅,十分看不起,这位平贺朝雅本姓源,和赖朝是本家,当了时政的女婿之后,骄纵万分。赖家死后,时政把他派到京都去掌管军事,卫戍京畿,恰巧他到任不久,平家的后裔作乱,居然被他一鼓荡平,时政由于爱妻爱女,对于女婿也溺爱了起来,认为他是个稀有的将才。义时心里明白,但是他深沉不露,知道朝雅终久会闯祸。到了元久二年,政子夫人要替实朝完婚,女家是下野的豪族足利义兼。但是实朝硬是不肯,他看中了京都贵族坊门信清的女儿,是后鸟羽上皇的亲戚,政子无奈只好依了他,派了一个年轻小伙子 ── 北条时政女婿的儿子山重保去迎亲。北条以前久驻京都,在六波罗有他的据点,这时由他心爱的女婿平贺朝雅居住,重保到了京都,不能不去探望长辈,朝雅也置酒款待,本来是个高高兴兴的欢乐聚会,但是两杯酒下肚之后,血气方刚的重保,听不惯小姨父的狂吹乱道,免不了顶撞了几句。双方越闹越僵几乎动武,朝雅怀恨在心,誓除重保。重保迎接新娘之后回到了鎌仓,满以为任务完毕,大功告成。哪知他那小姨父却告了他一状,说他有意谋反,从古到今都一样,凡是缺乏自信心的人,就怕听人造反,而最容易听得进去的话,是由心爱人嘴里说出来的。时政听到他爱妻牧氏转述了平贺朝雅编造出来的谎言,便不再查究,立刻召来他两个儿子义时、时房说:重忠、重保父子谋反,命令他们去讨伐,义时、时房都不肯,没有确实的证据,怎么可以诬人以罪,何况朝雅之言更不可信,老时政说不过儿子,一气回到卧室里,这时牧氏让人传话给义时:“你们不遵父命,是因为我,你们的继母,进了谗言?”义时不得已,只好领了父命,把重保杀了,重忠大惊,他真的不能不叛变了。他也是顾命大臣之一,以功任葛冈郡的长官,于是他领兵在武藏的鹤峰迎战义时,接触之后敌不过义时,终于被义时斩了。牧氏得意非凡,她可以随意玩弄老头子,要他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的野心越发高炽了,她竟异想天开,要将她宝贝女婿平贺朝雅扶植为将军!平贺本姓源,有资格来承继源家的事业,现在只须把羸弱的小实朝,乘他到家里来受教的时候,把他干掉,一切便妥了。她于是甜言蜜语,很快便把老时政说动,同意她这项阴谋,至于如何进行,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安排,不过她却忘了另外还有一位比她更厉害的女将,政子夫人。政子对她早有防备,自从阿波局向她密报这位继母对小实朝不断歧视,她就感觉到后娘可能不怀好意,便派了心腹在北条府里去卧底,因此北条府里的一举一动,她都清清楚楚。元久二年的闰七月,实朝轻车简从地到了北条府,牧氏正要下手的时候,政子率领了兵将及时赶到,把实朝救出虎口,迎接到义时家里去,埋伏府内的刀斧手纷纷放下武器,反而投往义时那边了,老时政羞惭满面,悔恨万端,实时自己剃了发,做了和尚,回到伊豆北条镇上去了。他一生辅佐源赖朝,建立了日本有史以来的“幕府”,赖朝逝世后,他以执权的名义主宰了全国,可惜他晚年受惑于妇人,使他不能不遁入空门,从此英名扫地。后十一年死。年六十有八。义时承继了他的职位,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到京都去收拾他的妹婿。平贺朝雅在京都悠闲得很,鎌仓的政变他还完全不知,这天正陪后鸟羽上皇下围棋,有人秘密报告他说出了大事,他仍然非常镇定,不动声色,继续下棋,终局之后回到家中,两名刺客来袭,都被他躲过,但他逃到伊势松坂地方时,被人一箭射死。征夷大将军的梦始终没有做成。   
  北条氏的兴起(1)   
  元久二年的政变,老北条削发为僧,他的长子义时承继了执权的名位后,作风和他的父亲大不相同。首先,对他姊姊政子夫人极其恭顺,唯命是听,而尤其对小实朝也执礼谨严,很像尊重他是主子一样。同时和前辈的老先生们,赖朝的旧属干部也相处得很好,所有的文书,不肯像他父亲那样擅断独行,而是常常和老谋臣大江广元,联署颁行,以昭慎重,而更得人心的是他公布了一条命令:“凡以前蒙赖朝公颁赐之领地,若非犯有大罪,绝不没收。”在赖家当政的时代,他动不动就夺人土地转赐给他的朋党,搞得有产者都惶惶不安,这道命令确是极孚人望。义时的为政好像仁厚,但是对于手下的武士则极其严酷。幕府的组织里,有所谓的“侍所”是专管武士的,他的长官称为“别当”。当时身任侍所别当的是和田义盛,这一职位颇为重要,因为武士都是些跋扈凶猛难制的粗人,三言两语不合,便会拔刀相向,平日里也专门欢喜到处滋事,欺压善良,需要一位更狠的人来压抑他们。和田义盛出身高贵是三浦氏支系的族长,屡建战功,虽然也属于同一类型的人物,但是由于他经历多,见识广,颇能服众。三浦氏是关东方面旧豪族,在源平之战中,出力最多,是势力最大的一群,和田义盛本来就和他们有血缘关系,如果双方连手起来的话,隐然可以左右幕府。精明的义时对于这一形势当然了然胸中,不能不有所戒备。总算平平安安过了七八年。到了建保元年的二月里,公历一二一三年,忽然发生了一件意外。和田义盛的侄儿和田胤长参加了一项阴谋,一个名叫泉亲衡的预备拥立已故赖家的私生子千寿丸为大将军,事泄被捕,和田家族的子弟被株连的甚众,和田义盛的两个儿子“义直”、“义重”也都有份,义盛为了营救爱子胞侄,不能不出面求情,仗着他过去的勋功,希望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这时大将军实朝已经听政有年,但是一切决定仍操之于执权义时之手,实朝以和田是先人的旧属,应该从宽处分,义时碍于实朝的情面,便将和田的两子释放了,但胤长是祸首之一,绝不可恕,将他发配到陆奥去,而和田仗着他家人多势众,居然纠合了族中子弟亲戚,总共九十八人,熙熙攘攘地麕集到幕府的大门前,要求释放胤长。但是义时却不是示弱的人,他便当了大众的面,把胤长由牢狱里押了出来,再当了大众的面,械炼锒铛地解他上路。这不但将和田家的颜面扫尽,似乎有意激起老义盛的愤怒,等于公告世人,王法无法,不能以威屈,也不能以情动。不仅如此,他并且没收了胤长的产业,按照他自己公布的律法,“非犯有大罪者不得没收其领地。”胤长所犯是否大罪,很难判定,在老义盛看来,胤长的产业应该由族长代为管理,哪知派人接收时,被义时赶了回来。这是逼他反了。他是源赖朝的部将,老早就对北条时政的专横十分反感,现今还要再受他儿子的气,更不甘心,于是他纠合了他的部属故旧,要与义时拼个你死我活。他首先晋见了实朝,说明他这次行动完全是受不了义时旁若无人的气焰,绝无犯上之心。实朝婉劝他不可任意动干戈,但他不能接受,其实这时他已完全布置妥当,在他叩谒实朝之前,早就和他的宗亲三浦氏的族长三浦义村密议好,双方并且歃血为盟共同起事,不过世上往往总会有意外,此事为三浦义村的弟弟胤义所悉,他大为反对,认为“清君侧”的举动干不得,于是二人急急忙忙通知了义时,义时是个乖巧人,他也早就料到和田义盛沉不住气必然会动武。这天是建保元年的五月初二,义时大宴宾客,听到了和田义盛谋反的消息后,他仍然不慌不忙地下完了一盘棋,换上簇新的水干衣(白色绸褂便服),戴上乌纱帽,潇潇洒洒地到了幕府,然后邀了老臣大江广元一起,共请政子夫人、实朝大将军夫妇,暂时躲到安有赖朝遗像的法华大堂里,他自己守候在幕府,令他长子泰时调兵遣将迎敌。到了申刻左右(下午四时),和田的几个儿子率领了大批兵丁掩至,包围了幕府,和田子弟英勇异常,尤其老三义秀一马当先,望见了义时的次子朝时,冲上前去,一刀便将朝时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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