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纪作品集之日本史话

第11章


和田方面的士兵看见主将立功,欢声震天继续挺进,一百五十余骑由三路来犯,一路占据了南门放起火来,一路攻打大江广元的花园,另一路逼进了义时的私邸,在岌岌可危的状况下,老成持重的大江广元生怕重要的账册被毁,冒着烟火由府里抢了出来,而将军实朝也连忙写了一封祈祷文献纳到八幡宫的神座前,只有义时十分镇定,指挥长子泰时以及麾下兵将坚守冲要。杀到深夜,依然未被攻破,而这时下起雨来,火被扑灭,幕府方面的援军也纷纷赶来,在鎌仓郊外一片喊杀之声,战况逐渐转变,在天色大亮时,和田的一名勇将忽然被一支飞来的流矢击中要害,登时身亡,和田军见状,大为丧胆,认为是神镝。这时和田也有地方同志杀来,但是士气已衰,挽回不了颓势,反而败退下来。到了第二天的酉刻,打了两天一夜的和田义直早已力竭,被义时的部将杀死,义直是老义盛最宠爱的第四子,老怀痛悼,斗志全失,不久也被斩首。他的长子义重也战死,只剩下英勇绝伦的义秀逃往安房。和田一族 ,在这一次接战中,被枭首的共计二百三十四人。义时灭了和田氏一族,但是对于祸首,拥戴赖家私生子为将军的泉亲衡,倒反而没有去穷究,任他藏匿起来,不知去向。其他与阴谋有关的人犯,也都从轻发落。显然的,义时的本意只在翦除和田,所谓的阴谋者,不过是托辞、是圈套,是藉题发挥、陷人于罪的勾当。义时早就清楚和田一家人,都是豪迈不羁、爽朗粗鲁的武夫,绝禁不起连连刺激,小的血气方刚,老的自恃功高,只须给他们难堪,必然会反,自堕彀中,然后名正言顺地讨伐他们,一个个斩尽杀绝。和田果然中计,冤冤枉枉地背了叛徒之名,送了命。义时的长子泰时看得明白,他说:“义盛无反心,独恨我父耳。”在义盛死后,义时已成为幕府中第一人,他本来已是“政所”的“别当”。现在又兼任了老义盛的遗缺“侍所”的“别当”。文武大权集于一身。自从源赖朝逝世以后,还没有人肩任过这样的重任,他只在名义上不是主宰而已。假如真的义时是个心机叵测的人,他是用计除了和田的话,那么实朝之死,他似乎也脱不了关系。实朝自从哥哥赖家被废,袭位为大将军时,只得十二岁,他和赖家一样,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少爷,不过他的性情,和赖家完全不同,赖家横蛮好武,实朝则柔弱好文,他在妈妈政子夫人的卵翼下,虽然也经过了很多风险,总算平安度过,十三岁时便迎娶了京都方面的一位佳丽,成为后鸟羽上皇的连襟,他一心羡慕京中的生活,写得一手好字,会作和歌,拜当时名士源仲章博士为师,也踢球(蹴鞠),对大宋的文物无限憧憬,结交了一位宋朝来的佛工陈和卿,受了他的影响,想渡海而西,亲自到中土游览,仿效中国样式,造了一艘大楼船,只可惜造船技术不够,耗了很多人工竟浮不起来,只好作罢。鎌仓是个文化还未升华的武夫世界,实朝在这一群武夫当中,浑身不自在,处处看不顺眼,而武夫们也看他不似人君。有一次接到报告说,有僧人在山区谋反,实朝于是派了一名武将去察看,这位武将去后便把那和尚杀了,柔弱的实朝闻报,吃了一惊:“你怎么把他杀了!”《日本外史》写得好,这位武将瞋目曰:   
  北条氏的兴起(2)   
  彼髡反迹已明,臣所以不生致者,恐将军听内谒宥之也,将军咏歌蹴鞠,废弃武备,重妇女,轻战士,诸没官之邑,举与嬖妾,故将军之业坠矣。 
  这位武将骂得痛快,这句“故将军之业坠矣”,简直是指摘他不肖,把父亲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基业,败掉了!这确是当时鎌仓方面武人对实朝的看法与评价。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实朝当然不安,而况无论任何大小事,他都插不上手,名为将军,实际上事事都要仰义时的鼻息,使他感受到莫大的压迫,而尤其使他抑郁不欢的是,他琴瑟之间虽然恩爱,但十余年来,始终没有子嗣,他又不肯三妻四妾,另讨家室,因此在传宗接代方面,也有“故将军之业坠矣”的感觉,唯独有一样,比先人强的,是他的文采。如果在宦途方面,他能得高位,获显爵,当然可以光耀门楣,扬名后世,毋忝所生了。因此他一心地想尊荣,他在京都方面的姻娅也能在朝廷上为他说项。恰好后鸟羽上皇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对源氏割据一方十分痛恨,极想收复关东地方,造兵器、蓄武士,准备俟隙而动。既然实朝想做官,就不如釜底抽薪让他当官,当得高高的,回到京都来当京官,盘踞的局面就自然解消了。义时以下幕府里的要员也都看清了这一点,共推大江广元进谏实朝说:“故将军每奉朝令,都辞谢不就,先人的遗制不可不遵。”但是实朝不听。“幕府”的存在,他并不想维持。到了建保四年,他晋位为权中纳言、左近中将,两年之后建保六年,升为权大纳言兼左大将,然后又晋升为内大臣,到了十二月官拜右大臣,他这晋升速度,是有史以来所未有。翌年,承久元年选定了正月二十七日作为右大臣的就职大典。地点在鹤冈的八幡宫。这天本来是晴天,到了傍晚忽然飘下雪来,并且越下越大。老臣大江广元踉踉跄跄地跑来求见,他说:“臣平生未尝出泪,今无故泫然,臣危疑焉!”他说:“你应该防不测,穿起盔甲来!”实朝的师傅源仲章在旁说:“当了大将、大臣,怎么能穿盔甲!”大江说:“既然不穿盔甲,那么就请在天还未黑,赶快行礼。”源仲章说:“那不行,秉烛是古礼,不能破!”大江广元只好默然而退。到时候,实朝冠戴整齐出发,百官随行,护卫兵丁千骑,一同前往鹤冈,义时拿着剑做先导,刚要到八幡宫,忽然黑暗中跑出一条白狗来,义时一惊头发晕,不能支持,就将剑交给了源仲章,自己休息去了。到了八幡宫,仪仗贺宾都鹄立殿外,实朝与源仲章进宫行礼走出来,由一级级的石级缓步下来,在松枝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中,望见了由京都远道来贺的妻兄,也在阶下行列之内,正想招呼时,忽然斜地里窜出一个人,一刀刺入实朝的心窝,倒地后,又取了他的首级,行动之快,使人措手不及,这人举刀高呼道:“我是公晓,来报杀父之仇!”实朝连哼都没有哼,行年才得二十八岁。源仲章也同时被杀。公晓是赖家的次子,赖家死时,他刚四岁,奉祖母政子夫人之命,在京都大寺里习佛为僧,成人后又奉命回鎌仓就任鹤冈的别当,八幡宫也归他管,所以出入自由。他杀了实朝,秩序登时大乱,这次就职大典的仪式,筹备很久,总想做得万分华美庄严,卤簿之盛一时无两,所以虽然隆冬大雪之中,来看热闹的人满坑满谷,妨碍了交通,事发后,人声鼎沸,东奔西走乱不堪言,执刀斧武器的卫士在黑暗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反而不敢妄动,使得公晓在数十级的石阶上,从从容容地逃走了。但他没有走远,跑到了一个熟人家,要酒要菜,挟着实朝血淋淋的头,大吃大喝,三浦义村的儿子是他的徒弟,公晓叫了他来,让他转告他父亲说:“这下子该轮我来当东国的大将军了!你们去准备!”三浦义村让他儿子回说:“好,等我派兵来接你。”他却去通知了义时。义时得讯,立刻通令各处将他逮捕,格杀勿论。三浦义村于是派了手下五名力士去擒他。公晓等人来接,久久不至,他翻身上了高冈,直往义村家里去,实朝的头颅也不要了,迎面遇到了五力士,展开了格斗,公晓当然不是对手,被砍了头,他才得十九岁。源赖朝的子孙全死光了。本案是否有阴谋,到现在还是谜。实朝一心要想归顺朝廷,自毁幕府的组织,当然与幕府方面的大小官员都发生了冲突,尤其地头的创始是大江广元的献策,掌握了全日本的经济命脉,不能轻易放手。而实朝执迷不悟,一味想走正途,图显贵,立身扬名,辅佐天子,讲道义,讲忠孝,所以和义时以下的武夫无法沟通意见。而义时以下的人,以利之所在,也不能让步,只有转变实朝的想法,或者把他除掉。由种种迹象看来,杀实朝的主谋可能是义时,而大江广元也与闻其事,不过大江忠厚不忍少主被弒,又不敢泄漏机密,在这紧要关头万分为难时当然会泫然泪流。在就职仪式上,义时以“执权”的身份任前导,他不能辞,但他如在旁,刺客安敢下手,因此他不能不借故离开现场,将手中剑交给了毫无武功的老学究。公晓刺杀实朝之后,大叫“来报杀父之仇”,显然是借口。当年赖家死时,实朝还不满十二岁,自身尚且不保,还能扯得上派人杀自己的胞兄!公晓刺杀实朝之后,还能大吃大喝、旁若无人的样子,必有所恃,大言不惭地要当将军,必然早有人蛊惑了他,许以此职,所以他才敢放心等人来接。他所恃的是谁,又是谁有权有力能扶他为将军,只有义时一个人。而利用公晓去杀实朝,有一箭双鵰之妙,杀了实朝,再名正言顺地杀公晓,是制裁了弒君的逆贼,谁能说不当,从此源氏子孙已死,顺理成章地成为北条氏的天下。实朝当天似乎也有预感,出发之前,上装梳头的时候,他剪下一缕头发送给梳头的人,说道:“留给你做纪念。”公晓把他的头颅扔掉之后,再也找不回来,可能被野狗吃了。下葬的时候,只好将他留下的那缕头发作为代表。源赖朝轰轰烈烈地创下了幕府,不旋踵而亡。子子孙孙一个个都死于非命。   
  承久之乱(2)   
  上皇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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