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是深圳一个贼

第31章


    
  七爷说:“国运昌而仓廪实,仓廪实则治教化,治教化则人心正,人心正则天下无贼。”    
  “义盗门”历来奉行“盛世而隐”的门规,不是甘心引退,乃是因为人心正,以盗为耻,天下已无盗贼容身之地。    
  大雨过后是天晴,归隐才是正途。或许,归隐就在当世。    
  没有人喜欢在江湖上舔着刀头吃饭,而且这碗饭也越来越难吃。比如“大丧”等人,风光没有几天,就被深圳公安的“斩腿行动”收了去。虽然首犯“大丧”在逃,但他的手下几乎全部落网,包括大宝、二宝。    
  据说他们在逃亡中,突见拦截他们的女警变了模样,好像地狱的“索命鬼”,狂叫发疯,连人带车裹进一辆疾驶的货柜车底下,被拦腰截成两段,也算得了报应。    
  告别了七爷,我和豆子去医院看何姐。阿飘去世后,她悲伤过度,终于生了一场大病。    
  她没有住在仨九医院。怕她触景生情,七爷将她安排在另一家更高规格的医院。五星级酒店的标准。真不知道现在的医院到底玩什么花样,医术越来越低,价格却越来越高。    
  何姐住院后,主要是豆子负责陪她;真难为了这丫头,又要陪病人,又要到处找我。    
  豆子嘴快,早已把找到我的消息告诉何姐。但见了我的面,仍然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激动,紧紧拉住我的手,就像母亲看到久别的儿子,泪流满面。    
  何姐说:“从小到大,我的命就苦,老爸老妈还没看到我长大成人,就悄悄走了;马上快见棺材了,女儿又……”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我跪在地板上,深情地说:“您还有一个儿子,我就是您的儿子!”    
  豆子在一旁连忙说:“对对,反正你早晚是我妈,我就先叫你一声妈。”说罢,跪在我身边。    
  何姐破涕为笑,擦擦眼泪,嗔了豆子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被人害得家破人亡,我们早就成亲了。也真难为他,跟我委屈了一辈子。”    
  自从何守义跌落悬崖,下落不明,家中陡遇惨变,燕儿就发誓,不找到凶手,永不谈婚嫁。乔小七早就属意她,同时心有所憾,故而也终身未娶。    
  他们曾足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都遍寻不得。但是,心中隐约有种感觉,凶手并未跌崖而死,至今都在他们身边游荡,却又找不到蛛丝马迹。尽管如此,他们毫不气馁,一刻不停地在世上搜寻,希望冀有生之年,完成未了的心愿。    
  那天,何姐跟我们谈了很多很多,甚至谈到小时候的梦想。她告诉我们一个小秘密,那时候她最大的理想,是当一名公安局的侦察员……                                   
第十二章  西行途中贼无贼道      
  深圳,我就要走了;我就要离开你,梦想的地狱和天堂。我不知道是爱你还是恨你,尽管爱与恨对你毫无损伤。但是我一定要说一句话,那就是感谢你。    
  不管愿不愿意,所有该经历的,我都已经历;所有该品尝的,我都已品尝。因为你,我的人生多姿多彩。    
  就在离开深圳的那天晚上,我和豆子举行一个特别的告别仪式,从船坞租了条小艇,就像两只发疯的大耗子,开足马力,在深圳湾的风头浪尖上奔跑。    
  累了,就背靠背坐在船头,任凭海风呼啦啦地吹;歇过劲来,再拼命地跑。整个晚上谁都没有说话,就像一对配合默契的孪生兄妹。    
  深圳,我用这种方式将你铭刻在记忆中。深圳,蔚蓝色的梦。    
  离开深圳的时候,我乘坐的是开往北京的108次特快列车,几年前就是它把我带到南中国海这片温热的土地。如今,它又要将这颗疲惫的游子心驮回去。    
  所有的事物都在变,惟独这趟列车还是老面孔,广播里传出的依然是那个甜甜的声音。    
  “各位乘客你们好,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是……”。    
  唯一的不同是,108次列车提速了。在“一切向钱看”的旗帜下,时间就是效率,效率就是生命,生命就是有钱。    
  所以列车上的乘务员,“为人民服务”的同时,不忘“为人民币服务”,穿着铁路制服推销袜子。    
  但见一个青年制服两手一拽丝袜,作弯弓射雕状,口里大声吆喝:“看一看,瞧一瞧,真正的亚麻丝袜,结实耐磨,祛臭防臭了啊!”不过,你别听他瞎吹牛,买回家穿吧您,穿他的袜子,比穿臭豆腐还臭,足能熏翻半条街。    
  我走的时候,七爷本来准备送我,后来公安局打来电话,说有事请他协助调查。像这种事常有,大家都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自此一别,就再也没有见到他老人家。    
  我离开深圳,是他的助理小吴送的我。我们哥俩儿一直关系不错。临上车前,他千叮咛万瞩咐,让我好自为之,煽情地像个婆婆;好像他不瞩咐我,我就得什么什么似的。    
  在这种场合下,最该露面的一个人没出场。她当然是豆子,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我肩膀上。    
  列车出站之后,我从行李包里拿东西,发现一张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不管我走到哪里,心里都会想你。”没有署名,但一看就是豆子的手迹。    
  我淡淡一笑,这个豆子真是乱七八遭,应该这样写:“不管你走到哪里,我心里都会想你。”这一下弄的,好像她要离开深圳似的。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彻头彻尾错了!    
  这趟列车是开往北京西客站的。不过,它不是我的目的地;火车走到一半,我就成了中途下车客。那里是我的老家,鲁西南一个贫困的小县城,在地图上不显眼,提起来也很少有人知道,所以就不提了。    
  我的父母是离休老干部,曾经在这个小县城炙手可热,只是革命半辈子啥也没捞着,每日靠搓麻将打发光阴。    
  父亲退休前曾风光过一把,当时纪检委将他传了过去,楞说他有严重的行贿行为,弄得一头雾水。    
  后来谜底揭开。多年前他曾陪某领导到南方考察,因为行得匆忙,这位爷没带换洗的衣服,父亲就自作主张,给他买了一条裤衩,一双袜子。    
  反腐败的时候,这位领导马失前蹄,裤衩和袜子成为一大罪状。材料上这样写到:“就连他的裤衩、袜子都是公款买的。”可见他有多“腐败”。    
  对此,父亲至今耿耿于怀。有一回,县里慰问老干部,他喝醉了,拍着桌子骂娘:“你们这些王八蛋,坐的车几十万一辆,一顿饭吃去农民几年的口粮,那得值多少裤衩和袜子。”弄得县长、书记很尴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这个家我已经多年没回去。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回。老爸老妈至今都不知道我是哪部分的,每次打电话,我都含含糊糊:“搞进出口贸易。”这是他们所能理解的。    
  如果我要暴露身份,估计老俩口不是羞死,就是气死,肯定不想活了。    
  记得小时候顽皮,我们一帮孩子“学雷锋,做好事”,帮助拉板车的师傅推车,他就狠狠揍过我一顿。边打边骂:“你个孽种,下次再干这些缺德事,非剁下你的手不可!”    
  当然,他这样骂并不是看不起劳动人民,而是因为我们推车的目的不纯。我们小哥几个并不是逮什么推什么,而是专拣“拉白糖的”,那可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白糖呵!    
  上坡的时候,一班人在后面用力推,另一个人就用铅笔刀划一道口子,哗啦啦的白糖那个流呵,好过瘾,足足装了几书包。要不是我爸打我,非得糖尿病不行。    
  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陪老爸老妈打了几圈麻将,我又开始了新的旅程,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要不是没学会游泳,可能还要到“五洋捉鳖”。    
  在泰山,我终于领略到什么叫“一览众山小”;却原来坐在索道上往下看,这个历代帝王的大玩具真的缩小了,而且眨眼功夫就到了泰山顶。以前可要爬得脚肿。    
  爬了泰山就要到黄河,“不到黄河心不死”,真想死还是跳黄河。一点也不骗你。就拿老河口来说吧,黄色泛滥,泥沙翻滚,万千泥流夺路狂奔,其势惊天地泣鬼神,宛若惹毛了的黑社会老大。要是跳下去,估计连根骨头都找不到。    
  再后来我还去了趟敦煌。这个地方与小偷特别有缘分,同行们下手贼狠,盗得鸟蛋精光,只剩几张破壁画。    
  也不知怎么的,我越看墙上的女孩越像一个人,那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唇,熟悉得要命。像谁呢?像阿飘!    
  我突然发现满墙都是阿飘。有阿飘“反弹琵琶”,阿飘吹箫,阿飘大跳“飞天舞”等等。怎么看怎么像。    
  奇了怪了,难道阿飘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仙女?本来我不信“乱力神怪”,此时也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叨:仙女姐姐阿飘,就是全中国人民都变成小偷,我也不干这一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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