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回忆录

第64章


那个脑袋不屑地叽咕了几句又催回了龟壳。轿车开走后,矮胖子回头警告我走路小心点。李斌望着远去的轿车愤愤道:“还是市政府里出来的,平时说什么学生是祖国的未来,全是放屁。”李斌说完还朝着市政府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到达目的地,已经九点多了,太阳已经把浓雾驱散,此刻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烈士的墓在一座荒山上,那山像聪明人的脑袋——一毛不拔,整座山丘找不到一棵树木,惟有满地的枯草伴着烈士的英灵。晨风吹过,枯草低头,给人一种极其萧飒的凄凉之感。今天这个扫墓的场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宏大,山坡两侧插满了彩旗,彩旗之外站着很多围观的百姓,几个警察在高处来来回回走动,监视着场内外的一举一动。烈士的矮土坟旁边搭了一个很大的戏台,台上摆着了各式各样的盆栽,这些盆栽把舞台装饰得像在开花展。而相比之下土坟被衬得更加破烂不堪。校长命令我们排好队伍,原地待命,说领导们很快就来了。很多同学不解,我们扫我们的墓,领导扫领导的墓,没什么还要让我们排好队等领导来了一起扫。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校长的意思,我们不好违背,只能按照他的意思认真地排起队伍。话说回来,为了排这个队,我们在学校里已经练了一个星期了,不排一下倒也让人觉得窝火。只是校长说的那个“很快”实在太漫长,这两个字好象是从历史课本里剪贴过来的,说不准这个很快是几个月还是几年,或者是几十年,总之一个小时过去了这些所谓的领导还是不见人影。旁边的百姓倒是越聚越多了。这些老百姓估计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一大群人莫名其妙地穿过他们的村子,还在这个荒坡上搞了这么大的一个场面,他们可能以为那个舞台是用来唱戏的,所有都聚集过来看了。我偷偷地扭头看了看四周,不由地想起了十面埋伏。
过了好一会总算看到有一帮人朝这里走来了。一个警察望风而动,奔上戏台,对准麦克风大喊“立正。”可是这一声来的太突然,麦克风像是被吓呆了,一点反应也没有。领导们越来越近了,那警察窘地几欲拨枪自杀。
人群前有一个小女孩在前面扬着碎彩纸开道。在我记忆里只有死人出葬时才有扬纸钱这一礼的,没想到今日长了见识。那女孩后面跟着一群乌鸦——这些人身上统一穿着黑色西装,想是黑手当成员。旁边有一大群记者,有的背着摄像机一路跟踪,有的拿着相机,走几步拍一张,再走几步又是一张,很像在拍电影。其实我倒是很希望那是拍电影,因为拍电影欢迎式一般是不会这么太平的,如果不出意外,那个扬彩纸的女孩应该会在甩手之际带出来一颗手榴弹……
那帮领导终于走近了,当他们从我身旁走过时,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这些领导个个身怀六甲,肚子一个比一个大。我原以为我们校长的肚子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没想到这些领导里面随便挑出来一个都能胜过我们校长。校长如果和他们站在一起肯定会自卑死,他的肚子在这些领导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想古人真有先见之明,一个“大将风度”(丰肚)把这些所谓的大人们讥讽了个淋漓尽致。更有意思的是,这些被讽刺了的人居然还能把这句讽刺的话天天挂在嘴边。骂人不带脏,还能让被骂者欣然接受,并且引以为豪,这一招实在是高明。我想发明这个词的人,决非泛泛之辈。
常见这些领导经常引用鲁迅先生“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一句名言,我今天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当孺子牛。能吃得像牛一样健壮,这样的工作谁不喜欢?
领导们上了戏台,一字排开,那个警察及时说服麦克风,迫不及待地指着领导给下面人介绍了起来。这些领导无非是什么市长,镇长,书记之类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称谓,我没有留心听,也不屑去听。我自顾自地在下面想小黑,还有莉儿。现在她一定很伤心,一定需要个人来安慰——
“出旗。”那警察破铜锣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应声而出,拿着一面国旗,踏着雄壮的音乐朝一根棋杆走去。这个小伙子身后还跟着四个警察模样的人。当他们走到棋杆下的时候,那台上的警察作了个九十度转弯,然后向一个孕妇警礼道:“一切就序,指领导指示。”那个孕妇上前一步整了整喉咙庄严道:“升国鸡。”我一阵苦笑,不知道国鸡为何物。音箱传来了国歌声,校长说过此时我们就应该放声歌唱,大家不负所望,唱的既齐又响,只是唱了半首还不见国旗升上来,似乎那国旗也学会了摆架子。国歌唱完了,棋杆上还是光光地。周围的群众哈哈大笑不止。那警察窘得又想自杀,匆匆忙忙从台上跳下来,我还以为他想跳楼呢,觉得他很蠢,一米多高的舞台根本摔不死。怎知这个警察并非跳楼,而是跑到旗杆上去查问原因了。一会儿后这个警察重新回到舞台上,面红耳赤而又故做镇定地说:“因为棋杆生锈了,绳子拉不上去,国旗我们暂时不升了。”他顿了顿又道,“现在请我们的青年朋友面向国旗宣誓。”
同学们面面相,国旗都没升起,怎么面向啊!那警察拿出一张纸,举起右拳道:“面对神圣的国旗,我宣誓……”那个警察说的话和我们的宣誓词一模一样,我们只好复读,他说一句,我们跟一句。宣誓毕,由另一个孕妇回叙烈士事迹,只是那孕妇普通话实在太差,说了半天我只听见了“团长”两个字,连姓什么都没弄清楚,更不知道这个烈士是哪个部队的。听那个孕妇讲完烈士事迹,我只觉得脚好酸,想军训站军姿最多也不过站一小时,如今我们已经连站了四个小时。正期待着这墓什么时候能够扫完,突然前面乱了起来。原来有一个女生昏倒了,担架队像是早就欲料到了似的,马上闪出来,把她抬走了。那领导面对“死亡”依然镇定自若地在上面朗读他的第三语言,倒是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有了第一个女生做榜样的,后面便应接不暇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队伍里面又倒下了七个。那孕妇终于有些荒乱了,读得更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我只觉得肚子好饿,体力有些不支,只好用左右脚轮流用力的办法来勉强维持平衡。因为没力气站,倒在烈士面前终究有些对不住烈士。
七十八
 那个孕妇的叙述终算结束了。那主持仪式的警察说完退场后,所有同学都哀叹着在原地蹲了下来。我旁边的一个男生愤愤道:“好死不死,死到萧镇来,害我们吃这种苦。”我一阵茫然,不由地望了望那座土坟,尽管它周围堆满了花圈,但我觉得它更显凄凉了。又有几个人从我身旁经过,一个说:“国民党真可恶。”另一个补充道:“是小日本。”我分明看到那坟头的野菊花在临风颤栗。
集合的哨子响了,我支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向人群走去,老师们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点着自己班级的人数准备回校。“什么秋游,游还没有游就结束了。”同学们怨声不绝,牢骚不断。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早上5点钟吃的两个包子,足足维持了八个小时的体力。这个时间别随便什么人家的饭都吃完了。当我踏进家门的时候,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趟在病床上,摆弄着她那一对纸钱。我冲进厨房,找出冷饭冷菜先讲究着饱餐了一顿。吃完饭很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但是下午还要上一节班会课,晚上还有一场电影要看。老刘反复交代过,任何人不须迟到。
电影放映的是《席卷大西南》,当电影中冲锋号响起,看着在炮火硝烟中冲杀的战士,我真想为他们大叫一声冤。难道他们拼死拼活就是为了得到今天这样的评论?我的喉咙底下像塞着一根鱼刺,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来。手背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我缓缓地举起手舔了舔,那味道是威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矮胖子在做操时,大讲爱国,说:“作为一个学生,遵守校纪校规就是爱国,读好书、考好成绩就是爱国……”说到爱过,我不禁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个批评大会,那会儿正在举行女足世界杯。有二十几个同学趁自修课逃出学校去看中国女足对挪威队的比赛,比赛看到一半的时候,矮胖子等老师从天而降,把这些人一网打进。之后,这些逃出学校的同学在大会上被点名批评。而批评的理由就是说他们不爱国。想到这一系列的东西,我突然觉得有些冷。最近这几天,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应该是冬天快到了!
今天的报纸,记载了昨天我们秋游的事,上书:(本报讯)昨日一千多名青年自发聚集在烈士墓前奉献花圈,市委领导亲赴现场为青年朋友们讲叙了烈士的英雄事迹,并举行了庄严的升国旗仪式。……秋高气爽,和风习习,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显示着我市精神文明建设取得的重大成绩……。
李斌看完那篇报道后二话没说就把那张报纸撕了个粉碎。本以为这场闹剧闹到这里也该结束了,所以从李斌撕毁报纸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准备好继续面对枯燥的校园生活。秋游以失望告终,整个学校经过一个星期的热闹再一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平淡。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李斌撕毁报纸的那个夜自修,死老刘突然走到李斌面前责问他为什么要把报纸撕掉!
撕了一张破报纸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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