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烛堡门徒

    “你听说过贝多芬吗？”
    缺了一条手臂的家用机器人刚从侧门进入大厅，便被这样一句话问住。满是困惑地闪动着显示器上唯一的光眼。
    这是一座由黄金和秘银打造的大音乐厅。并非包镀，而是实心铸造。
    自打维度裂解可控计算系统的真正价值被人类发现，真实宇宙就很快进入了物质极大丰富的状态。
    比之万我之地一类系统下的终极社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试想一下，当你想要一栋房子的时候，不必再去砍伐木材，烧制砖石，甚至不需要花钱购买；
    就只要简单输入一行代码，便可以从几百光年外的某颗星球调来自己所需的物质，让它们按照喜欢的样子组合排列……
    当然下宇宙系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真实宇宙也并非人人吃饱穿暖。
    像这样一场在千人大厅，由机器人演奏真实乐器表演的音乐会，实际上只有一个听众。
    干瘦的老人坐在第一排边侧。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欣赏古典乐的位置，但却紧邻着家用机器人进来的入口。
    “不知道……”家用机器人答道：“他是谁？你的下一个棋子？新任局长人选？”
    “哈哈哈哈……”老人声音干瘪地笑了：“不要总是想着正事。
    你一直在系统里面，我还以为会像那些年轻的文明一样，变得更有趣一些呢。
    你现在的模样，和街上那些活死人有什么区别？
    看看这些演奏者。
    学习一件乐器很难吗？只要每天花几十分钟练习，就可以活得像个人，可以思考，可以渴望，可以贪婪，可以哭可以笑……
    但他们不愿。
    所以我只能坐在这里，听机器为我演奏。”
    “我还以为你反对拉马克的理念，才让我去杀了他的。”残破的机器人微微歪头。
    干瘦的老人笑意不减，却是突然转过脸来，双眼爆射出能够穿透灵魂的精光：“反对他的理念？
    不，莉莉丝，你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异类。像女娲一样，永远无法理解，无法融入我们社会的异类。
    所以你不会懂。
    贝多芬是一个凡人。
    下宇宙系统中，某个不知名小世界上的土著。致死也未曾跃维一次。
    但这样一只蝼蚁，却完成了一件绝大多数神明都无法企及的事情。
    他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灵感，天赋，作品，存在，通过艺术创作刻印到系统大道之中，与那些至强的【大破】神祇齐名。
    在我们没有任何干涉的情况下，他自行触发了大道痕迹效应，让自己的存在被诸天万域认同为每个世界历史的一部分……”
    莉莉丝似乎恍然：“虽然未曾在意他们的名字，但我确实知晓下宇宙系统有一些这样的艺术家存在。”
    老人没有理会，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把自己这首作品命名《命运》。
    用你的耳朵听听吧！是你的话，应该能够明白。
    听到了吗？那像火一样浓烈的情感？
    如果被民众听到，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莉莉丝再度陷入困惑，犹疑着答道：“按照拉马克的想法，他们或许会重新唤起生活的激情，为我们的文明带来一丝转机？”
    老人冷笑摇头：“不，莉莉丝，大错特错！
    拉马克只想要借助他们来拯救我们的世界，却没有想过，当我们的民众接触到下宇宙文明的文化冲击，根本不会反思自己，不会激起与之竞争的雄心，更不会产生源源不绝的灵感……
    我们的文明太老迈了。
    当普通人都开始看清被管理局垄断的隔离的下宇宙文明，他们只会惊叹，沉迷，折服！
    想象一下吧，本应真实的，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予取予求凌驾万物的神明，去屈尊崇拜敬仰自己卑贱的造物……
    何等的滑稽？何等的可悲？何等的……可怕！”
    “好吧，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莉莉丝用仅剩的一条手臂耸肩：“我甚至能够明白，我们的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和恐惧。
    所以说拉马克必须死啊……尽管在我看来，他的想法要比你合理得多。
    若能让文明脱离腐朽，换发新的曙光，被谁领导，由谁统治，又有什么关系？
    你一直视为心腹大患的那孩子，我去她建立的世界看过。
    或者说……近十万年来，我一直住在那里。
    万我之地，一切梦想成真之地，欲望，理想，野心，努力，爱情，向往……
    所有年轻文明应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在那里找到。
    唯一让人不太满意的就只有……那地方没有男人哈哈哈哈哈……
    要我说的话，让那孩子来统治我们的世界，至少比你强。
    不过无所谓了，我只是个打工妹啊。杀人收钱，天经地义。
    你大可以继续玩弄你的权术，想办法鼓捣出个千秋万代的皇朝，或者说服民众放弃下宇宙系统，回到什么刀耕火种的生活？
    反正一切与本宫无关。你只要现在把酬劳结清就行了。”
    莉莉丝说着，仅剩的手臂向前一摊，一副欠债还钱的模样。
    交响曲濒临终章，贝多芬正指挥着音符一层层叠加，弦乐组汇聚成情感的洪流，将听众精致而磅礴地推向高潮。
    就在那情感推向高潮前的一瞬间，身为观众的氪尊突然像指挥家一样抬起双手，一挥一收。
    乐声便在那差一拍就能解决的，令强迫症崩溃的属七和弦上戛然而止。
    “最关键的部分，你确定完成了？”
    氪尊的眼眸前所未有的闪亮，就仿佛这里并非让他们肉身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真实宇宙，而是在那可以摘星拿月的下宇宙系统中似的。
    “当然，”莉莉丝淡漠道：“不过我找不到曲芸，所以用了血烛堡继任者，本届【弑序诗人】的血液样本。
    你不过是想要让民众意识到下宇宙文明的威胁，想要嫁祸拉马克之死，以及渴望极有可能入手的战时权力罢了。
    我想把那孩子的血弄到现实中，应该也足以说明问题了。毕竟在关注她的人并不少，管理局里也有着她详细的资料。”
    听到这里，氪尊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确实，用甄澄来当替罪羊，足够好了。
    那么，便享用你的报酬吧。”
    “享用？”莉莉丝独眼闪动，满心疑惑。
    下一秒，在舞台上奏乐的数十台机器人突然纷纷朝着她举起自己的乐器。
    随之而来的，是急板华彩大齐奏一般的枪林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