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圣诞节的后一天。下午一点。滨门大剧院。
    演出开始前，舞者们正在更衣室换衣服。独舞元诺匆匆赶回化妆间拿头饰。
    她从柜子里拿了头绳和发卡，关上柜门正转身要离开时，忽然看到姜洛笙化妆台上的舞鞋。
    那是一双明显和主人磨合了一段时间，专门为演出准备的足尖鞋。
    元诺环顾四周。化妆间现在空无一人。
    她重新打开柜门，从包里拿了剪刀，走到姜洛笙的化妆台前，两根手指夹起长长的舞鞋鞋带。
    她正要一剪刀剪下去。
    “元诺。”空灵质感的声音在化妆间门口响起。
    这么独特的嗓音，是姜洛笙，不会错。
    元诺猛地一惊，拿着剪刀的手立刻背到身后，转头看着姜洛笙。
    姜洛笙走进来，脸上的笑容友好，“你怎么在这里？不去更衣室换衣服？”
    元诺也扯出一个笑容，“我过来拿头绳。”
    “我来拿舞鞋。”姜洛笙走到自己的化妆台前，站在元诺身边，拿起舞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落在这里了。”
    元诺淡然一笑，把剪刀藏进袖子，与姜洛笙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柜子。
    “元诺，”姜洛笙开口，“你昨天跳的舞姬变奏，很精彩。”
    “不如你。”元诺把剪刀放进包里，“你可是跳过舞姬女主角。”
    “赶巧碰上个机会而已。”
    元诺轻声一笑，“不用这么谦虚。你实力很强，团里多少后辈以你为榜样。”
    “但是我以你为榜样。”姜洛笙说得真诚，“从我进团的第一天就是如此。”
    元诺回头，挑眉看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可以当你榜样的？”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吗？”姜洛笙笑眼弯弯，“你年纪轻轻，有实力有野心，还有性格。我一直都很欣赏你，在努力成为和你一样的舞者。”
    元诺关上柜门，“行了行了。走吧。”
    说着，她转身走出化妆间。
    “好。”姜洛笙应着，跟上她的脚步，心里不断默念着“微笑，深呼吸，放下屠刀”。
    如果可以少树敌，如果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介意讨好。
    傍晚六点，下了演出，姜洛笙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气温，然后认真裹紧了围巾。
    又是一个通勤需要勇气的温度。
    然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这份勇气，却在她推开后台大门的一霎那，瞬间被击得粉碎。
    外面又下雪了。
    姜洛笙一瞬间收回正要迈出去的左脚，整个人缩回大剧院。
    冬天真是个讨厌的季节。
    她给萧起打电话，“你现在忙吗？”
    小会议室里，萧起把手机贴在耳边，“你说。”
    沈灵姝坐在萧起对面看着他。
    “又下雪了。”姜洛笙有点紧张。
    萧起转头，食指和中指向下扒开身后的百叶帘。从磐固科技二十几楼的窗子，他看到外面纷飞的雪花。
    “等我二十分钟。”他挂了电话，回过头来问沈灵姝，“还有事吗？”
    “没有了。剩下的下个季度再处理。”
    萧起点点头，正要起身，“我先走了。”
    沈灵姝急忙开口：“萧总监，等一下……”
    萧起停下来，看着她。
    反应过来时，沈灵姝惊讶于自己的唐突。
    她想说什么？让萧起别去接女朋友？这样的爱情应该放弃？
    的确如此。她想让萧起知道，身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她从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递过去。
    萧起看着她，没有接。
    “我亲手做的，昨天聚餐的时候，送给了组里的每个人。”沈灵姝解释道，“你昨天没来，只好今天送给你。”
    萧起视线这才转到巧克力上。他伸手接过，“谢谢。”
    “你的这份，我专门开了小灶，做的纯黑的。”沈灵姝莞尔一笑。
    萧起看看她，“有心了。”
    萧起的反应鼓励到了沈灵姝。
    她清清嗓子，喊了对面人的名字，而不是职称：“萧起，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有件事我想劝劝你。不是以下属的身份，而是老同学。”
    萧起站起身往门口走，“没必要。”
    “爱情不该是这样的。”沈灵姝也站起来，面对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但是该放手就放手吧。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萧起没回应她，径直拉开会议室的门。
    就在沈灵姝以为他就要这样走出去时，却眼看着他顿了顿，重新虚掩上门。
    萧起转头看着沈灵姝。
    沈灵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萧起开口，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坚定，盖过了对方的心跳，“你对我们之间的事，一无所知。”
    一句话，把沈灵姝后面要说的，尽数堵死。
    “以后别这样了。”萧起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开门走出会议室。
    沈灵姝不知道他是指巧克力，还是指像刚刚那样劝他。
    姜洛笙靠在剧院后台门口的墙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转着围巾边缘的毛穗。
    “学姐，”崔临从楼上下来，“你还没走？”
    姜洛笙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外面下雪了。”
    崔临眨眨眼睛，“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男朋友马上过来接我。”姜洛笙对他笑笑，“谢谢你。”
    崔临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那明天见了。”
    “哦对了，”姜洛笙喊住他，“我那天借你车的事情，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崔临有些不解，“没有啊，怎么了？”
    姜洛笙笑着摇摇头，“就怕麻烦到你。”
    看来警方没有找过崔临。虽然她借崔临车的时候，用的也是兜风这个借口，不过她不想节外生枝，让同事生疑。
    “学姐太客气了，两个月前麻烦了我一次，一直记到现在。”崔临温柔一笑，“要不请我吃个饭吧？把人情还了，你才能舒心。”
    姜洛笙心里赞叹，这小伙子，可以啊。
    “改天一定。”她打马虎眼。
    这就是萧起最大的用途之一，帮她挡桃花，让她不被令人生厌的男人们纠缠。
    手机震了一下，是萧起的信息：在门口。
    “明天见。”姜洛笙和崔临道了别，拉开后台大门，缩着脖子，穿过纷飞的雪花，奔向路虎。
    透过路虎墨色的车窗，萧起看到一路飞奔而来的姜洛笙，和不远处望着她背影的小伙子。
    暖棕色的眼睛和发梢。那是雪天都无法埋没的阳光。
    与他完全不一样。
    姜洛笙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老天爷，今年雪好多。”
    “嗯。”萧起从那束阳光身上移开目光，启动了车子。
    姜洛笙摘下围巾，视线落在中控台的一袋巧克力上。
    “巧克力。”她伸手拿过来，“我吃咯？”
    “嗯。”
    姜洛笙满心期待地拆开包装，拿起一块咬了一半，然后诚实地皱皱鼻子。
    “又是纯黑的，难吃死了。也就你爱吃。”她一边吐槽，一边把手里剩下的一半喂给萧起。
    萧起依然目视前方，偏头从她手里咬走了另一半巧克力。
    姜洛笙把巧克力放回去，抬眼看看前面的路，这才意识到这是与回家相反的方向。
    “咱们这是去哪？”她不解。
    “陪我去学校交论文。”
    “哦？”姜洛笙起哄，“滨门大学计算机高材生，这是要提前交博士毕业论文了？”
    萧起无奈地看她一眼，“课程期末论文。”
    姜洛笙好奇，转身从后座萧起的包里抽出刚打印出来的论文。
    “我来看看，给你点评指导一下。”姜洛笙说得煞有介事。
    “洗耳恭听。”
    姜洛笙认真读着，越读越觉得不对劲，“你一个计算机博士，怎么上化学实验课？”
    “选修课，”萧起淡淡回答，“别的没抢上。”
    姜洛笙同情地看看他，“隔行如隔山，这破课对你来说不难吗？”
    “对我来说，都不难。”
    姜洛笙噗嗤一笑，“好，好，你有资本嚣张。”
    她又看了两眼，便把论文放回去了。
    什么毒药解药，试剂粉末。
    看不懂，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