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十二月二十七日。深夜。滨门城中心商业街的健身房。
    姜洛笙今天刚刚办了卡，开始健身了。
    从跑步机上下来，她擦擦汗水，再次点开手机邮箱。这封早上发来的奥灵娜新年海报拍摄邀请的邮件，她已经读了一万遍。
    唇角偷偷上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这是她成为代言人以来的第一份工作。
    汗水全部落下去后，姜洛笙收起手机，拿了毛巾和水瓶，准备回家。健身房的门正好在这时候打开，赵婷走了进来。
    姜洛笙一愣，“赵医生？”
    “洛笙？”赵婷也是一脸惊讶，“你也来健身？”
    “嗯。真巧。你经常来？”
    “是啊，我挺喜欢这边的健身房，环境好。我一般都这个时间来，人也不多。”赵婷笑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
    “我今天刚办的卡，”姜洛笙嘿嘿一笑，“马上要拍奥灵娜海报，不想有一丝赘肉。”
    赵婷微微睁大眼睛，“奥灵娜？”
    “她们签我当代言人了。”
    “这么棒！”赵婷赞叹。
    “运气好。”姜洛笙笑着点点头。
    “恭喜啊！”赵婷真心祝贺她，“什么时候拍海报？”
    姜洛笙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明天。”
    赵婷一怔，“可以啊，仗着自己身材本来就好，敢这样临时抱佛脚。”
    姜洛笙佩服，“赵医生，你真会说话。”
    “洛笙，我很替你开心。”赵婷温柔地看着她，“好好享受事业，好好开始新生活。”
    “嗯。谢谢。”姜洛笙并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有多健康，但总归比以前好了太多，而赵医生功不可没。
    两人寒暄了几句，道了别。姜洛笙从健身房出来，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塞上耳机听音乐。
    这里离家很近，走回去也就十几分钟。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ThinkingOutLoud。深夜的空气，寒冷但清新。
    她慢悠悠地溜达着，看着商业街的霓虹灯，看着城市拔地而起的高楼，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转眼间，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有时候觉得有点盼头，有时候又看不到希望。
    回到东泰公寓时，萧起刚从浴室出来，正在冰箱拿饮料。
    姜洛笙走进厨房，刚想跟他打招呼，耳机里的音乐突然被来电铃声截断。
    她看看来电显示，挑挑眉毛，按下接听键，“爸。”
    背对的她的萧起一愣，转过身来，表情玩味，像占了大便宜一样满足。
    姜洛笙轻轻踢了他一脚，用口型说了个“幼稚”。
    “闺女，”姜源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响起，“没睡呢吧？”
    “没睡。怎么啦？”
    “没事，就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都挺顺利的？”
    “都挺顺利的。”姜洛笙温柔道，“你呢？”
    “挺好挺好，就还那样。”
    “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啦？”姜洛笙奶声奶气地撒娇。
    “可不是呗。我闺女这么优秀，我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对不起，我的优秀给你添麻烦了。”姜洛笙不要脸地回应。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奥灵娜，有消息了吗？”
    姜洛笙有些意外。姜源竟然记住了，而且会来主动问。
    “明天拍新年海报。”她跟爸爸炫耀，“你女儿是不是特别厉害？”
    “哎哟，我闺女最棒了。你代言这么好的牌子，拿的钱应该不少吧？”
    “不算多，但是资历就上去了。”
    “闺女啊，爸跟你说，”姜源语气突然格外认真，“前几天，有两个警/察过来找我了。”
    “什么时候？”
    “二十号。”
    姜洛笙眨眨眼睛。警方在找她之前，先找了姜源。
    “找你干什么？”
    姜源压低声音，“他们问我，你和你哥两个人，到底有什么过节。”
    姜洛笙猛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回答的？”
    但在姜源开口之前，她便意识到，如果姜源说了，警方那天一定不是那样盘问她。
    果然，姜源告诉她：“我当然是什么都没跟他们说。”
    “嗯。”
    “我得保护我的闺女啊，是不是？”
    姜洛笙吸了吸鼻子，“嗯。”
    “你说爸对你好不好？”姜源语气笑嘻嘻的。
    姜洛笙其实很清楚姜源想干什么。主动给她打电话，问她奥灵娜收入，又反过来讨好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但她依然开口回应：“好。”
    “那是因为我闺女优秀。”姜源继续讨好。
    “爸，你有什么事，直说吧。”姜洛笙知道姜源一定有事相求，却并没有觉得不耐烦。
    “那个，闺女，最近手头要是不紧，能不能借爸点钱？”
    “怎么了？”
    “爸租房子用。”
    “租金涨了？”
    “没有，现在这个合同到期了，想换个好点的房子租。”姜源语气里听不出找女儿要钱的为难。
    “也是，换个好点的吧。”姜洛笙痛快答应，“我给你赞助。”
    她心里清楚，姜源的借，不会有还。
    “好嘞，”姜源明显开心起来，“那，就这两天？”
    “嗯。我明天拍了奥灵娜，拿了酬金，就直接给你打过去。”
    萧起站在一边看着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行！闺女真贴心。”
    “那当然，”姜洛笙撒娇，“爸，你是不是最喜欢我了？”
    “爸最喜欢你了。”
    姜洛笙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先认真开心着。
    “对了闺女，”姜源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开口，“爸问你件事。”
    “什么事？”
    “十一月一号那天晚上，”姜源的语气，听不出是好奇还是质问，“你是不是跟着我，去找你哥了？”
    姜洛笙眯了眯眼睛。姜清远的死，姜源从头到尾，都是怀疑她的。有些事情他不说，为了保护的并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姜洛笙心里像明镜似的，却不敢细想警方调查姜源的时候，他究竟有多积极配合。
    当下，姜源这么问她，她便打算按照被调查那天一样回答。
    “什么意思？”她先装傻。
    “你是不是开了辆大众，从我家一直跟着我，到你哥家去了？”姜源果然没死心。
    “你在说什么？”姜洛笙迷茫道，“我那天晚上借了同事的车兜风。怎么了？”
    “兜风？”
    “对啊。”
    听筒那端沉默着。姜源明显不信，却也无计可施。
    终于，他开口：“行了闺女，早点睡吧。”
    “你也是，”姜洛笙温柔道，“晚安。”
    挂了电话，她才注意到萧起就那么靠着墙，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
    “别又教育我。”她淡淡道。
    萧起才不会被她堵住嘴。“姜源又找你要钱？”
    “嗯。”姜洛笙从冰箱里拿了橙汁。
    “上次是打架，这次是什么？”萧起挑挑眉，“杀人保释？”
    姜洛笙没理会他的讽刺，“他想换个房子租。现在他住的这个地方，确实太破了。”
    “老鼠住不惯洞里了？”
    “萧大总监，”姜洛笙无奈，“我发现你损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她把橙汁递给萧起，“帮我拧开。”
    萧起帮她拧开了瓶盖。
    “他这次是租房子，下次就可能是买房子。”他劝道，“你这样迁就，迟早毁了自己的生活。”
    “我没有在迁就，”姜洛笙垂下眼睛，“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被他掏空？”
    “如果掏空家底，就能买到父爱，”姜洛笙一字一句道，“那我心甘情愿。”
    萧起眸色沉了沉，依然紧盯着她。
    这么多年了，他亲眼看着姜洛笙挣扎在执念中，拼命粉饰痛苦，却从未想过脱身。
    然而他有什么资格劝呢？他不也是如此？
    只不过，姜洛笙连自己执念的影子都摸不着。而他，好歹还能像现在这样，伸出手，就能摸到发丝，摸到脸颊，再一路向下，转手捏捏下巴。
    姜洛笙被他捏着下巴晃了两下。
    “傻丫头。”萧起低沉的声线里满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