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眼看梁山

第14章


天色初明林下,曉烟才起村边。一來一往,似凤翻身;一撞一冲,如鷹展翅。一个照搠尽依良法,一个遮拦自有悟头。這个丁字,搶將入來;那个四換头,搠將进去。兩句道:“雖然不上凌烟閣,只此堪描入画图。” 
  施耐庵的赞词里,多是些添油加醋的誉美之辞。但是上面这两段文字,却将斗朴刀的情形,描摹的十分的生动,罡风逼人。不排除施氏本身就是个斗朴刀高手的可能性,尽管元朝禁止民间拥有兵器。另外,北宋时的西夏国王李元昊使用的趁手兵器,便是朴刀。不过,他的这种朴刀,估计与江湖上通用的朴刀,并非完全同类。 
  朴刀虽是上不得战阵的兵器,但它正像江湖本来就不属于主流社会一样,它的锋芒敛蓄着的,可能就是那隐藏在杆棒上的力道:拙重浑然。 
  如此而已。        
二十四、刺青:一种酷美的时尚    
  早年读水浒时,对“花和尚”鲁智深的绰号中“花”字,百思不得其解。“花”字作为形容词,给人的感觉无非就是好色兼且行为不端的意思。Playboy那一类的。但是,这些口实,实在是落不到为了救金家父女而拳打镇关西的鲁智深的头上去的。 
  所以,我觉得。这花和尚的“花”字,其实应该是北宋末年流行的“刺青”。 
  试想一下,鲁达膀大腰粗,身上刺了大花绣,那是何等的壮观?!一个“花”字,集阳刚之气与酷美于一身,那人物形象,实在难以摹状。 
  不过,我在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推测的时候,是须得担着干系的。因为我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来详细解释这个“花”字。 
  在北宋的军官之间,刺青应该是个禁忌的。这又让我对花和尚身上的刺青,产生了怀疑。《水浒》中对鲁达的描摹,最生动的是在他醉打小霸王周通的一幕。“众人灯下一看时,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不着一丝,骑翻大王在床面前打。” 
  这叫潇洒。鲁智深只要走到哪里,他对虚伪的社会的蔑视,都是灰色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人活一辈子,那身外之物,便无足轻重了。 
  刺青盛行于北宋的民间,是为时尚。就像现在的美国的街头,诸多粗壮的男人臂膀上无奇不有的Tattoo,还有年轻女人大胆露骨的丁字裤头上面的花样百出的花绣一样,都是用来吸引人们的目光的。时尚是对主流社会的反动,同时也是个性的象征。没有时尚的日子是沉闷的。我们知道,即便是在文革时候,也仍然有着那个特定年代的时尚:例如正宗的军帽,军包,军鞋,军装,洁净的白衬衫等。 
  因此,宣和年间的年轻人选择纹身作为时尚,他们标榜的其实也就是不同于潮流的风格而已。这与梁山好汉们刻意逃逸出主流社会,另立山头的叛逆作风,是一致的。难怪大家一提到刺青,便想起了黑社会。这无疑跟一提到《古兰经》,就想到了恐怖分子一样的荒唐。 
  时尚的对立面,便是主流的传统力量。这使时尚与主流社会的审美趣味,格格不入。主流社会甚至经常毫无道理地将时尚视为离经叛道的作派。我记得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喇叭裤席卷全国。那时我正在上中学,有一次穿了条裤腿宽约一尺二的裤子去学校,立刻遭到我们班主任的无情训斥。而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霹雳舞”盛行,我父亲则骂我整天在操练的神奇动作是在作践自己,是堕落。 
  时尚总是伴随着年轻人出现的。这让我觉得《皇帝的新衣》中的那位小孩的天真之处,其实跟时尚的风气一样,都是浑然天成的。正是因为标新立异的观念得以在凝重的主流社会中渗透,我们这个世界的面目,才显得有点可爱。每当看到身着皮衣,手臂上刺着Tattoo的摩托车手在高速公路上从我的身边风驰电掣般飞过,我都会想象到一个亮丽的远方。虽然那远方多少总是模糊不清的。 
  水浒中,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刺青,便在于九纹龙史进,和浪子燕青身上。 
  话说王进在史家庄,要离开的當日,“因來後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膊,刺得一身青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里使。” 
  大家不妨想象一下,一个白生生的肉体上刺了九条青色的龙,该是什么样子? 
  反正我是不敢认真去想的,想的精致了,身上不免要起鸡皮疙瘩。我在阅读《水浒》的时候,其实还是叶公好龙的心态多一些。就比如你在读李逵快意江湖的故事时,跟见到他本人的感觉,完全是两码事。  但是既是时尚,肯定有它的合理性与Fans.史进的一些桃色故事在书中并没有被大肆张扬,但是有些蛛蛛马迹,还是难免暴露了出来。想想看,他居然跟东平府的一个娼妓李瑞兰都过从甚密,其花心可见一斑。我想,史进之所以能在情色场上如鱼得水,应该跟他的一身酷美的刺绣有关吧?!但是,有点不明白的是,史进在身上刺了九条龙,居然没有人告他图谋不轨?或许,北宋对时尚的态度还是相当的宽容的。 
  至于燕青身上的花绣,那是卢俊义叫人刺的。卢俊义自己的诨号是“玉麒麟” 
  ,其精美的肤色可想而知,算是惺惺惜惺惺的心理。但也不排除他有娈童之癖好。 
  那时的女人喜好刺绣,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燕青在李师师面前给宋江拉皮条时,李师师笑道: 
  “聞知哥哥好身文绣,願求一觀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賤體雖有些花样,怎敢在娘子根前揎衣裸體!”李師師說道:“錦體社家子弟,那里去問揎衣裸體. 
  ”三回五次,定要討看。燕青只的脫膊下來。李師師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 
  从这里看来,刺青几乎跟风流也成了同义词。刺青是给异性看的,它标志着性欲望的觉醒,它通过自虐的形式,达到某种精神上的快感。年轻人乐衷于吸引异性的目光,将岁月留在皮肤上,原也无可非议。但是人总是要成熟的,不知道那些Tattoo,能否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褪色?!人的一生,实际上也就是生命自我搏斗的过程。最难堪的,应该是一成不变的思想。 
  我觉得,只有白皮肤刺青才好看,这不难从施耐庵设计的史进,燕青的纹身看得出来。如果李逵刺青了,我想是不会有什么美感的。 
  读完《水浒》,最为遗憾的是,我们在“浪里白条”张顺的身上,似乎没有看到刺青。当然,这又是闲话了。        
二十五、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拥有一份令人崇敬的职业,拥有一个美貌贤惠的妻子,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男人的福分。 
  每每想到林冲,印象最深的,无非是一杆铁枪,跟那个雪血纷飞的草料场。那是红色跟白色组合成的悲壮的场面。如今我们头头是道的“逼上梁山”这个恕道,便是在那满裹着雪花的红白色里产生的。毛泽东引用了明代戏剧家李开先的唱词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那时,延安鼓捣出了几部京剧,像《打渔杀家》,《逼上梁山》,《三打祝家庄》等,差不多都是带有革命色彩的。而其中的阮小七跟林冲等人的形象,则充满了革命的英雄主义。这自然是出于某种政治需要,而拔高了人物形象。 
  金圣叹说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寫的只是太狼。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看到一个网上的马甲,叫做“长得帅不是我的错”,我不仅微微而笑了。在跟上梁山的那些满脑子平民意识的汉子们比起来,林冲的家庭生活是幸福的。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张氏,他的丈人,原先也是禁军教头。那时又正当林冲壮年时候,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 
  但是,问题出在他的太太张氏身上。 
  美丽是祸水,对此我深信不疑。长得俊俏倒也罢了,只要你眉目五官没有什么大的出入,谁都可以夸你是美女。但是美丽却不一样了。美丽是焕然生辉,是会生电的。因此,张氏便被高衙内盯上了。高衙内是半个西门庆,倘若他朝思暮想的对象的丈夫不是林冲,而是武大,那么他的人生,就不会是在被窝里结束的。高衙内跟王英,周通,贾瑞一样,都是怜香惜玉的汉子。女人也因为在他们的手上,才变得可爱。男人多是喜欢意淫的。女人则不同。女人需要的,正是男人们得不到的东西。男的不坏,女的不爱,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冲打着扇子在大相国寺里徜徉行走着,他对自己的现状,十分的满足。因此他脱离了张氏跟侍女锦儿,独自散步来到菜园子,看到了鲁智深,正在那里挥舞着禅杖,汗津津地在表演武功。 
  张氏去大殿上烧香,我想该是去祈子的。她可能是很想给林冲生个豹子的。仅从这点上看,我觉得张氏应该是《水浒》中最有亮丽色彩的女人了。大家之所以恨高俅,潜意识里还是因了张氏。张氏是个百年不遇的女人。这在后来林冲被发配到沧州时,写了休书,而张氏却又死活不承认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 
  因此,在离开汴梁之时,林冲的脑子里,便有了张氏的罩影。张氏不久后就自尽了。这是对权贵的蔑视,也是林冲在风雪山神庙时,淋漓尽致挥洒快意的一道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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