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支步兵分队紧跟着坦克前进,有的步行,有的乘坐在漆成白色的“吉斯”载重汽车上。这时,在遥远的东方,有一条发亮的带子徐徐露出天际,白雪皑温的地平线上,闪起了火焰似的白光。柔和而安详的晨曦使人感到奇怪,它在人们心中唤醒了另一些感情,这些感情对别宋诺夫和跟他一起待在堑壕里的人来说,早已淡忘了。
“是啊,早晨来临了。”
别宋诺夫走到外面,风还在高地上空呼啸,他感到清晨渐渐临近。这是一个寒冷而晴朗的早晨,太阳就要出来,云雾即将消散。他想到坦克正暴露在光秃秃的草原上,想到德国人的空军和自己的空军。大概,昨天深夜来到观察所的空军代表也有同感吧。瘦长脸的空军代表,带看很大的图囊,穿一双软底毛靴,笑嘻嘻地叼着有机玻璃的烟嘴,是个爱好交际的上校。别宋诺夫朝他看了一眼,仿佛在用目光发问,“强击机在哪儿?”于是,他便马上回答说:一切都会顺利的,老天帮忙,没有雾,十五分钟后强击机将飞过观察所的上空。说罢,咬咬烟嘴,满怀信心地笑了笑。
“如果这样,那很好,”别宋诺夫说,他本来想指出:对德国飞机来说,同样也没有雾,但他忍住了。
“司令同志,您瞧那些斯拉夫人在干什么啊?他们到底活下来了!怎么,那是一辆炊车吗?”鲍日契科悲喜交集地说,一面用手套指指高地左边那座遭到严重破坏的桥。他从战斗开始以来一步也没离开过别宋诺夫。
“什么?”别宋诺夫问,他还在想空军的事,—面心不在焉地举起了望远镜,调整好清晰度,望远镜上蒙着一层薄霜,有点滑手。
在高地后面的南岸,从镇子向左直到山沟前面,是一片昨天还处在德军包围下的开阔地,刚才有几门炮、几支反坦克枪和三挺机枪就在那儿开火。现在那里又出现了一辆炊车。炊车冲过桥后,在弹坑间颠颠簸簸,顺着交通壕飞驰。它在苍茫的晨光中喷吐着浓烟,通红的火星散落在车后的雪地上。迫击炮弹在高地上爆炸,好似一朵朵鲜红的礼花,炊车象发疯一样,在这些爆炸的炮弹之间曲曲折折地向前急驶。驾车的是个不顾死活的司务长,他跟着坦克冲上南岸,直奔前沿阵地。这时从左翼的步兵堑壕里站起五六个人来,他们挥动着步枪,向司务长打招呼,可是炊车在他们旁边开了过去,在弹坑上颠蹦着,朝桥右面的炮兵冲地上疾驰而去。一到那边,车子就生根似的停住不动了。司务长立即跳下车子,朝刚才开火的一门大炮跑去,他的军大衣下摆在风中飘扬起来。
“就是我们去过的那个炮兵连,”鲍日契科把胳膊撑在胸墙上,肯定地说。“您还记得那些小伙子吗,司令同志?还有他们的连长……简直象个大孩子……是中尉,好象叫德罗兹多夫吧?”
“不记得了,”别宋诺夫喃喃地说。“德罗兹多夫?……您讲得清楚点,鲍日契科。”
鲍日契科提醒道:“您在那儿等过侦察班。德国俘虏就是他们弄来的。把德国人押到这儿来的就是他们连的两个炮兵。‘七六’炮炮兵连。”
“炮兵连?哦,想起来了。不过不是叫德罗兹多夫……您说的有点象,但不是这个姓——好象叫德罗兹多夫斯基吧。对了!是叫德罗兹多夫斯基……”
别宋诺夫猛地放下望远镜,他想了想这个“七六”炮连如何从战斗开始坚持到现在,想起了昨天早上曾使他惊奇的那个蓝眼睛连长。那小伙子曾在炮校受过严格训练,身躯挺拔,象去参加检阅一样,他视死如归,并且跟一位在军界有点名气的将军同姓。
别宋诺夫想象着那些位在坦克主攻方向的官兵们曾在大炮边经受了怎样的考验。他慢吞吞地用手帕揩着被雪花刺痛的脸,感到脸上的皮肤由于寒冷和激动而抽动起来,他费劲地说:“我想现在到那边阵地上去走走,鲍日契科,现在就去……去看看那边还剩下什么——噢,把奖章和勋章带上。所有的都带上。”他一连说了两遍。“告诉杰耶夫,让他随后也去。”
鲍日契科暗自惊讶地看了别宋诺夫一眼,只见司令那只小手不住地揉着手帕,把它搓成一团,就是插不进短皮袄的口袋里去。鲍日契科点点头,立即跑去找杰耶夫上校。
别宋诺夫一向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屈服于个人感情,没有权利身临其境地去目睹那些战场上的细节,那些在前沿阵地上执行他命令的人们所受的苦难、所流的鲜血和作出的牺牲。他确信个人的直觉只会涣散斗志,引起怜悯和怀疑,从而妨碍他从另外一些角度去履行自己的职责,致力于战役的进程并对它的结局承担起全部责任来。譬如说,在一个掩体、一条战壕里或一个炮兵连阵地上有几个人牺牲了,他们的勇敢、痛苦和死亡就可能使你万分悲痛,使你从此再也静不下心来发布果断的命令,驾驭那些必须凛承你的意旨、执行你的命令的人了。不是昨天,也不是今天,而是从那复杂的、令人难忘的四一年开始,他就深深地相信这一点了。当时他在西线,他不得不站在血泊里,耳听着担架兵的呼叫和受伤者的呻吟,强忍同情之心,命令人们跳出战壕去冲锋。德军坦克势不可挡地冲破了国境线,形成大大小小的包围圈,他们的飞机挨着头顶一批批飞过去——那时候,大伙儿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可是今天,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当集团军从斯大林格勒西南三十五公里的地方发起反攻并已胜利在望的时候,别宋诺夫改变了过去的想法。
……他们经过站冰的河面,走上南岸,寒风把他们吹得冷入骨髓。他们顺着浅浅的交通壕走进了一条坍塌的堑壕,别宋诺夫估计这儿就是前沿步兵的战壕。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感到呼吸困难,放慢了脚步。
坦克曾在南岸攻打了好几个小时,它们分成几路,一批批地从这里开过去,本来已是弹坑累累的战壕,又经履带碾压,更加千孔百疮了。被压扁的机枪,混着泥土的棉衣碎片和水兵衫的破布条,裂开的步枪枪托,被压成薄片的防毒面具和饭盒,埋在土里的发黑的弹壳,盖着雪花的一具具尸体……这些,别宋诺夫并没有一下子都看清楚。这战场上的—切,这些武器的残迹和不久前还活着的人的遗骸,就象被一张大销犁犁过了似的,都覆盖在被炸弹翻起来又被几十吨重的履带压下去的一层堆积物底下。
别末诺夫更加小心地走过堑壕里的土堆,遇到一些盖着薄薄雪花的圆土堆时,他就从上面跨过去,尽量避免脚和手杖触碰到它们,他猜这下面都是早晨阵亡的战士的尸体。这儿已不可能找到什么活人了。痛苦在折磨他,他觉得自己弄错了:堑壕里的一点生气只不过是他在观察所里产生的错觉罢了。
“不,这儿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人,”他自言自语地说。“机枪和反坦克枪是从左边战壕里打的,在炮兵连左侧。对了,到那边去,到那边去!……”
但是,从堑壕的拐角处忽然传来了金属碰击的声音,仿佛还有人说话。别宋诺夫紧张得心里乱跳,他拐过弯,站停下来。
幽灵似的两个白影子从机枪巢里向他迎面站了起来。他们从头到脚全是毛茸茸的雪,冻伤了的脸被上面结着薄冰的衬帽遮盖着,衬帽底下露出被寒风吹红的眼睛,眼睛周围是一团浓霜。他们直楞楞地看着别宋诺夫,四只眼睛同时露出惊慌的神色——他们没料到在这个人己死绝的战壕里,还能看到一位活着的将军和陪他前来的两名活着的军官。
别宋诺夫看到,他们身上那长方形的海军皮带扣在发出暗淡的闪光,堑壕边铺着一块满是弹洞的、撕得破破烂烂的雨布,上面堆着从阵地上收集来的轻机枪弹盘,机枪旁边的枪架上靠着一支反坦克枪,在胸墙上和堑壕的底部,扔着一些刚刚打过的子弹壳。看样子,两个活下来的人一个是机枪手,一个是反坦克枪手。他们联合起来,在同一个枪巢里并肩战斗,集中最后的力量向敌人开火。从海军皮带扣上可以看出,这两个人都是远东的水兵,两个月前集团军整编时才成为步兵的,所以他们还系着海军皮带,穿着水兵衫,以此来纪念往昔的那段生活。
两人惊慌失措地站在别宋诺夫面前,军大衣被霜雪弄得又厚又硬,象铁壳子似的;身子紧偎在一起,几乎变成一个人了。他们迟疑不决地把僵硬的手套慢慢举向帽边,嘴爪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来,好象怎么也不能相信,前面站着的是一位将军,他身后还有两名军官。
这时,又高又大的杰耶夫再也不能保持他应有的稳重风度了。他当着司令的向,第一个跨入机枪掩体,紧紧地抱住这个,然后又楼住那个,他的声音里带着感伤的调子,但又想表现得坚强:“伙伴们,你们到底顶住了啊,活下来了,是吗?司令同志,这是二连的……”他没有说完,望了望别宋诺夫的眼睛,显得感动万分。
这时候,别宋诺夫本来要说的话,却象影子一样在脑海里滑沿了过去,他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感触。他觉得这些话都是无足轻重的空谈,同他亲眼看到的不朽精神太不相称了。他只是费力地问了一句:“还有谁留下来?有指挥员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将军同志。”
“伤员在哪儿?”
“二十来个伤员都送到对岸去了,将军同志。连里就剩下我们……”
“谢谢你们!……我以个人的名义感谢你们……我想知道你们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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